那一场雨,断断续续、扯絮撕棉似的下了三天。历经那场惊变醒来时,李兰已觉得全身发寒,气力不支,显然是受了风寒。如此年代风寒之症总归痊愈得要慢些,故而李兰只好乖乖地拘泥于房内,包裹得暖暖的坐在炕上,手捧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药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按照李兰以前的经验,依目前的病情,出门在院里转转还是可以的,对于这个不安分的病人的请求,城南医馆的老大夫是理也不理,为病人施针时沉着一张锅底似的面孔,颇让一旁的侍女小月担心他会不会把手中的银针扎到其他不该扎的地方出出气。
就这样卧床休养了三天,李兰的精神方渐渐恢复了一些。也许是巡城司刻意不敢惊扰,也许是真的没发生什么大事,这三天金陵城甚是平静,仿佛百花巷里那些未寒的尸骨不过是海市蜃楼,并无半点存在依据。只有府尹大人携诸多登第士子远游清凉山,称皇命已诏,择黄道吉日让诸士子进京修学。
不过百花巷却并没有就这样宁静下去。
春和景明,偶有风穿堂而过,有一个意外的访客午后到来。
青砖黛瓦下的那道人影,每走近一步,映在年轻人眼睛中的影子便清晰一分。
与在西郊城外时不同,姜若嫣此刻穿着女装,虽然仍是素雅简单的打扮,但前襟的刺绣与腰间的流苏已成功的调和了一些她神采精华的勃勃英气,显出几分端庄与雍容来。只有那一头又长又顺的发丝仍以丝带简束,未戴任何钗环,明眸之间一缕冷意依然非常显目。
李兰心中的意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和缓地安抚闻声出来的小丫头回房后,他向姜若嫣微微一笑,拱手为礼。
“初春犹寒,听说李公子身体抱恙,我们到房内去谈吧。”姜若嫣莞尔一笑,辞气尚属温和,见李兰侧身让路,她也并未谦让,当先步入室内,在扑面而来的融融暖气中轻吐一口浊气。
她这次是独自悄然而来,身边自然没有那名中年人相护。李兰含笑请姜若嫣在小桌旁的墩上坐下,自己掀开旁边火炉上坐着的铜壶顶盖,向氤氲白气间看了一眼,笑道:“七分井泉,三分清露,如今水已新开,宁饮一杯?”
“叨扰了。”姜若嫣安然答道。
小月是个体贴敏感的人,知道姜若嫣应与自家少爷素未谋面,亦或是萍水相逢之人,此来自然有因,所以不愿有碍其中,说了声去城南医馆抓药,便起身离开。故而在这西厢之内,现在只有二人。
过水温了青瓷茶具,李兰以木勺舀出适量茶叶置于茶盅底部,将沸水缓缓注入九分满,吸去茶沫,撇了初道,再泡,停少时,双手奉于客人。姜若嫣也双手接过,慢嗅茶香,轻轻啜饮了一口,略一停舌,咽下后齿喉回甘,微微合目细品,半晌无语,倒像是真的只是来应邀品茶得一般。
她不说话,李兰也不开言,浅笑着捧杯陪茶。热茶蒸晕之下,他原本因病痛而过于苍白的面颊有了一丝朱润,看起来但也算得上气质闲淡,清雅风度。姜若嫣凝目看了他半晌,方轻声叹息道:“我有一言坦诚相问,公子勿怪。”
“姑娘不必客气,”李兰视线轻扫间已将来客的表情尽收眼底,语调谦和地道,“有什么话,但讲不妨。”
姜若嫣目光微凝,似是已暗下决心,手中的茶盏也不知不觉放在了桌上,抬起头直视李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李公子可否能担任我的先生?”
听到这样一个请求,饶是李兰这般心志坚稳,脸上也不由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惊讶:“姑娘此言何意?”
“公子博学多闻,自然清楚相夫教子是每个女子的命运,故而前些日子家父也开始着手为我选定未来的夫婿。”姜若嫣说到这里,眸中突闪寒意,“但对我而言,我一定要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和他喜结连理平平安安白首到老,方能幸福,我不能轻易辜负自己。而家父所选之人虽说才学家世皆为上品,却未必是我心中认可的最好的男儿,至少……他不能真心待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姜若嫣的神情极为平静,口气也很淡然,可那双渐渐发红的眼睛,和按在桌面上的僵直苍白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沸腾激动的心情。
李兰转过头去,掩住眸中升起的同情之色。
大周朝婚姻嫁娶与华夏古时并无太大出入,对那些痴男怨女而言总归是身不由己,盼不来自由恋爱。若是眉目缠情也便罢了,可若是各生相欢,那未来的生活,可谓是不吝于阴诡地狱。
“姜姑娘,”李兰沉吟了片刻,方徐徐道:“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想不出来,令尊选婿一事为何能与教书先生有所干系?”
姜若嫣眸色幽深,容色寞寞道:“家父有言,若是能寻出一位令他满意的先生教导我女诫工绣,他便推脱了这门亲事,依从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