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鸦雀不闻,若小月没有突然说出的这番话,李兰也能猜出一二分来,并不觉得意外,有人认出书生等人则是从高家府邸出来,细想起近日金陵城里盛传的流言蜚语,自当恍然初醒。所以觉得讶异的只有巡城司伍长一人,他初步调任,不问闲事,故而对这位曾风光无两的年轻人不甚了解,自然不明白其中原委亦需禀公行事,语声冷冽道:“诸位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请大人恕罪,”李兰缓步向前,欠身为礼,“这是在下的一个侍女,她一向不太懂事,出入没有规矩,是在下疏于管教的错,大人但有责罚,在下甘愿承受。”
张大道也慌忙上前解释道:“吴大人,这次一定是个误会,我家小妹一向乖巧懂事,只要不去惹她,她就决计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时被张家小妹伤了要害的那人已然被一名书生扶起,满额青筋暴出,渗出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冷汗,显然那一击有些火候儿,致使其无法言语。
“胡说,”那书生抬头打断张大道的话,脸色极是阴沉,转而向吴大人施礼,冷冷道:“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我与杜公子等人不过是谈及词赋文章,聊些金陵城近日来的趣闻罢了,不曾有诋毁梅老先生清誉之意。就是不知我们哪里惹到了张家小妹,突遭此罪。”
“张家大郎,是这样么?”吴大人眉睫一跳,语声如冰,“无故殴打士子可是大罪……”
“你还讲不讲道理,”小月秀眉紧锁,面色极是郁郁,大声道:“若不是你们辱及我家少爷,谁愿意搭理你们啊,天雷劈下你们我都怕连累到自己。”
听到这种话,书生后面一人面上肌肉一跳,微带了些怒色,当下讥讽道:“难道我等有说错什么吗?梅老先生当年是何等风采卓绝,可惜学生却如此行径,秋试尚不敢参加……”那人满眼鄙夷之色,摆明讽刺李兰未有真才实学,恐负其厚望。
“放屁!”张大道立即打断那人的话,怒道:“你怎知主家毫无实学?巴结高家到你们这份上,我都替你们感到羞耻。”
眼前这几人他倒也识得,乃是今年同科考生,那位锦衣秀才最忠实的狗腿子,鞍前马后可谓是“尽忠尽职”。若是再不明白所谓何来,那便怪了。
“张兄何必如此大动肝火,”那书生语调柔和,但话意如冰,“这风言风语在金陵城岂止一天两天呐,我们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又与高家有何干系?这话放在谁身上都可以,难道全金陵城里的人都是巴结高家不成?李兄以为此话是否在理呢?”
那位吴大人不由深深看了书生一眼,此子心机颇深呐。这若是在理,且不说李兰心中滋味如何,梅老先生的清誉自当有损。若不在理,讽刺得便是金陵城百姓皆是攀附高家之徒,免不了一番口诛笔伐。事实也确实如此,集市上人们面色如霜,目光转瞬变得犀利起来。
书生抿了抿嘴角,冷眼瞧着李兰的反应只见李兰的笑容清淡柔和,并无一丝愠恼之色,摆了摆手,淡淡道:“诸位不去咬文嚼字,品谈诗句,却跑来问我这等杂事,不觉得可笑吗?”
话虽说的委婉,意思却很清楚。老百姓尚且不过是饭后谈资听听罢了,你们却屁颠屁颠跑来问当事人个中滋味,枉为读书人呐。
此时集市甚是安静,李兰的语调也不低,书生对他的话应该听得非常清楚,可见书生平板的脸色,却分明如同没有听见一样,丝毫不理会,仍然将湛亮的眸子锁在李兰的脸上,用着与刚才同样淡漠的声音说道:“是在下妄言了。其实李兄若是有那般本事,这风言风语自然不攻自破,李兄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试一试,免得流言四起,始终不是一件好事。我等虽不才,可也不敢扫了李兄吟诗作对的兴致。”
“不必了,我又不在乎这些。在下家中有事,恕不奉陪。”李兰仍是一脸温和的微笑,对身边的小月干净利落说道,“走。”
以李兰的性情,当然不会与其争出高低。若是乌衣少年时,热血心性也便罢了,只是三十岁的思想太过深切,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小孩子一样见识。流言也好,蜚语也罢,对于意欲策马风流游江湖的李兰来讲,离开金陵城是迟早的事,无非早一日,晚一日,又何必平添烦恼。
小月对他的吩咐向来别无二话,毫不犹豫随他而离去。
反观那书生微微怔仲,没想到一番言辞被软绵绵的挡了回来,精心谋划的算计,如果被李兰轻而易举避了过去,日后徐公子知道了只怕会说自己这个人无能,怎么可以放着不顾,当下冷笑道:“李兄莫非真如传言所讲,并无半点真才实学?如此这般对流言避之惶恐,李兄莫不是怕了?”
李兰不由顿下脚步,凝目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到他有些不自在了,方坦然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我李兰坦坦荡荡亦无需证明什么……”
话音至此,李兰转而向吴大人施了一礼,温言细语道:“大人,出来急了些,受伤那人诊银容我回去后再送来。”
吴大人眸色深深,不由仔细打量李兰一番,半晌后,面上露出意味深长地微笑,说道:“嗯……也好,只是贵属这出入的习惯恐怕要改改,否则像今天这样的误会,只怕日后还会发生。”
李兰忙笑道:“大人说的是,在下一定会严加管教。”
看着李兰仍是十分轻松的表情,那书生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以往可是有套便钻,有鼻子就上,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之间开了窍。若今天之事定性为误会,且不说徐公子一番心血毁于一旦,风光没出成反而丢了丑,自己日后前途亦堪苦无路,一时之间又无良策,不由闪身拦住李兰的去路。
“喂,有完没完!”张大道推了他一把,语气冷冽道,“主家都说了赔你诊银,还能食言不成!”
书生胸口一滞,咬牙忍着没有变色,淡淡道:“我等不过是仰慕梅老先生当年风采,想请李兄一展胸中词墨,相互切磋,有何不可?”
“主家再三给你台阶下,你就是不肯下来。既然非要切磋文章,就只好对不住各位了。”张大道向来尊重李兰,此时见其遭逢羞辱,自然看不过去,当下从怀中取出张宣纸,转而冷道,“吴大人,这是主家前几日赠我的文章,烦请大人转呈于府尹大人,请他老人家评判一二,免得某些人乱泼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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