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看,”张瀚适时插话道:“带银子买货怕银子被抢被偷,带货往回时,怕被人敲诈勒索,住城里住店还好,在城外头住,抢啊偷啊的这些事,太常见了。”
“这小哥不愧是商号家里出身,说的太对了。”
“上次我从新平堡往开封去,带着三百多张皮货,到开封时,只剩下二百张不到。偷的抢的,被人讹去的,拿出来打点税卡老爷们的……”一个中年商人面带激愤,大摇其头道:“总之,咱们这行当不易!”
“谁叫咱山西和河南王爷都多?”
“山西还算好了,河南才是真多。”
这里的商人,倒还真有不少往河南和山东去的,北地特产其实到江南湖广更贵,只是普通的行脚商来回行千里就是十分不易,山东的商人都是往辽东和京师的多,往山西的少,更多的是河南商人,而山西和河南都有多位亲王和郡王,官府的税卡是不多,可这些王府还有各地大士绅豪强私设的税卡就多了,再加上这些商人所在牙行收的牙税,各种杂费,差役,铺行,张瀚随便听听,就知道明朝商人赚钱有多么不容易。
还有官道失修,道路难行,水患流民土匪加上喇虎,那些良善村民敲诈起过路商人来也毫不手软,如果不是明朝和蒙古的双边贸易明朝属于优势一方,利润丰厚,恐怕这些商人真的未必有利可图。
当时的商道,最好的就是海洋贸易,江南福建广东都已经大赚特赚,特别是江南,利润尤其丰厚,再有的就是由南至北,从漕运水道一路将南货贩卖到北方,其中还有湖广至江南与河南的商路,也是十分繁华。
至于北方的商业,晋商崛起靠的是垄断的盐茶和粮食贩运,现在就是靠的马市了。
在众人的闲谈中,张瀚也渐渐对这个时代的商业脉落越摸越清楚,很多在新平堡看不到的东西,只能是在这样游历之中得来,而他脑海中若有若无的一些东西,也就渐渐的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多咱时候,”张瀚笑眯眯的道:“银子能到地头再取,买了货,有人帮着发运回家,到家提货,这样做生意就好做了。”
刚刚那个贩皮货的中年商人失笑道:“小哥儿真是会说笑,要是这样做生意法,岂不是和在家看买卖一样?”
“也还是有不同。”张瀚笑道:“到底要去地头看货,各人眼光不同,买的货也不同,消息不同,利也不同。”
“然则想做到小哥你说的那样,也是绝无可能。”
张瀚笑而不语,倒是另外有人接话道:“银子汇兑的事,倒是已经有些人在做,只是规模不大,少数地方可行,而且都是熟人之间信的过才会拿银子兑成汇票,到了地方,再拿汇票换银子。”
“我可不敢这般做法。”
“是啊,听着太玄乎了。”
众商人都是摇头,张瀚对此情形也是不意外,其实唐时就有“飞钱”,当时天下战乱的厉害,金银少,多是用铜钱,带上几万串甚至几十万串钱去贸易实在太冒险,而且太费事,当时各地节度使在京师长安都有进奏院,也就是驻京单位,有这种官方保证,商人们就在当地存钱,到京师取钱,这样做法省了不少费用,也没有被打劫的危险,十分便利。
可惜到了大明这种制度就消失了,明末时才又出现少量的汇票,但这个行当从出现到成熟还需百年以上,而且通行不久之后欧洲势力进来,人家的银行业更成熟,服务更好,资本更雄厚,中国的民间资本迅速被打击到惨败,晋商八大家也就是在清末民国时纷纷败落,诸多传奇商号关门歇业了。
说来说去,欧洲的银行业发展是有犹太人和强力的商业行会,资本替自己代言,中国这边商人算是肥羊属性的,能整出钱庄来就算不错了。
聊到起更,各人自都返回房间休息,张瀚等人一夜好睡后,也是起身继续赶路。
天成卫再到阳和卫,进入阳和卫城,再到大同镇城,然后直往西南,风尘仆仆抵达蒲州时,已经是在路上走了六天。
后世几个小时的火车路程,在此时却是格外的漫长和辛苦。
一路上,也遇到无赖拦路,倒没见着土匪,毕竟是一路从大道上走,没有走什么小路山道,但也颇有几次惊险,在过太原时,梁宏受了风寒,差点病倒,各人停了半日,在路边一个小店煮了一大锅姜汤,各人喝出了汗,梁宏脸色从腊黄变成红润后,休整过后才又继续上路。
这个时代,在路途中水土不服,或是感了伤寒,一般最少得休息多日才能继续前行,不然很可能命丧于途。
梁宏还好是身体壮健,又想着有张瀚和梁兴等人照料,再加上事情紧急,不好耽搁太久,终究还是上马赶路,还好途中没有再出什么意外,众人终于平安抵达蒲州。
蒲州张氏是当地的第一望族,张四维就是蒲州张家的最高高度,但蒲州张家并不止张四维一人,这个家族已经传承数百年,只是张四维这一支最为显赫而已。
“张家大宅就在落马巷,那一片好几条巷子都是他家的宅邸,你们到了那儿,要找哪一支,打听清楚了再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