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王氏总算是顺利地入宫见了能给自己带来大造化的女儿,母女两人见了面之后又是如何的相视泪凝噎。
母女两个抱在一团,元春看着有些老态的母亲,原本心中潜藏着的那股子怨气也消逝了不少。元春扶起王氏,母女两人相携进了内室。
因为元春此刻名分不过是个美人,还担不起一宫主位这个位置,因此不过居了侧殿。好在此时圣人的妃子也不多,这偌大的宫殿里其实只住着元春一名妃子。至于之后,元春是自己上位占了主殿或是被她人后来居上,端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进了内室,抱琴在元春的示意下出外查看了片刻,方才折返回来,对元春和王氏说道:“美人、太太放心,外边只有一个小太监,看样子是皇后身边的人,奴婢给他塞了十两银票,他也接了,想来不会多嘴。”
王氏闻言遂说道:“会不会太少?”又转头对元春说道:“我的儿,你是不是在银钱上紧巴了。”王氏虽然自己小气,但是还是有些眼界的。十两银子,的确,她还看不上眼,又不了解宫里的物价水平,有些担忧也是正常的。
抱琴没有说话,元春抿了抿嘴,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十两银子刚刚好。”
说着示意抱琴在外边守着,元春这才转过身来,低声说道:“母亲不知,这宫里是要大把大把的撒钱,但是,也不能见谁都给钱。”
说着便将这种事的注意项一一说了,若是自己的心腹,例如抱琴之类的,自己自然不必常常给钱,施恩都在别处,例如现在抱琴的父母都在王夫人的庄子上做庄头,兄弟还在王氏的嫁妆铺子上做管事。人家跟着你,不就盼着跟着你有前程吗?
一些洒扫的小太监,位份低,没什么油水,虽说你作为主子不必在意人家,但是也要给人家行个方便,行事宽和些,遇着嘴甜的,多给几两银子只是显得你大方。但是绝对不能给多了,不然被发现被当成居心叵测那就不好了,宫里头对这种事情可忌讳得很。若是赶巧,被这些人记在心里,将来说不定还会有些回报。
但也不要寄托在这上边,不过是广撒网罢了。
再就是各宫娘娘身边的人了,多是打上人家的标签的,你断然不能出手太大方,不然人家察觉了,还以为你要收买她的人呢,平白无故惹下一个敌人。
再有,虽说自家不缺钱,但是也不能不把钱当钱,出手太大方,保不准人家把你当冤大头看了。且人心欲壑不足,起点也不能太高,不然将来自己拿不出钱来反而得罪人,有多少钱也不够用的。
因此,抱琴只打赏了十两银子,不过是向这个小太监卖个好,叫人家行个方便,不要歪嘴便是最大的目的了。那小太监虽然年纪小,但是想来对这种事情也是熟头的很,不然也不会这么爽快地收下这笔钱。
皇后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不给下边人点油水,人家难免有些小心思。
王氏完全没有想到原来打赏这回事也有这么多门道。也是,在她生活的环境中,她多是以主子的身份出现的,便是有身份地位比她高的人,也用不着她费尽心思收买主子身边的丫头。
王氏遂说道:“我的儿,幸好你机警,不然我险些坏了你的事。”
元春不在意地说道:“太太无妨,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
王氏这才放下心来,看着眼前的女儿,相比几年前她回家待嫁的时候倒是胖了少许,脸色还算是红润,想来日子过得不错,这才说道:“我的儿,你在这宫里过得还好,圣人对你怎么样,皇后和其他妃子呢?还有太后娘娘,也不知道她对你观感如何。”
一番话又是急切,又是关心,和母亲谈论这些事情,饶是元春已经出阁,但是还是有些羞涩,但她也知道母亲这是关心自己,遂说道:“圣人素来不看重女色,他身边的妃子也不多。但是他对我还不错,一个月也能来个两三回,大半个月时间都是自己宿在寝宫,其余时间又有一大半在皇后宫里,我还算受宠些。”
想了想,又说道:“皇后娘娘素来是个明礼,对后宫女眷多是一视同仁,她膝下又有皇长子,自己也受圣人看重,对我们还算平和。至于其他几名妃子,那周美人因为圣人在我这里多宿了一宿,对我倒是阴阳怪气的,不过端量着咱们家,也不敢太出头。至于太后娘娘,她对圣人的妃子倒都是一视同仁,只是更看重皇后些。”
王氏听了元春的话,冷笑道:“那个周美人是个什么东西,敢给你脸色看?不会以为咱们府里没人吧?”
元春劝住了她,说道:“虽说他们家不过是新进暴发之家,但是到底现在圣眷还在,咱们也不好多做些什么。况且,父亲他前途不显,若不是看在三叔和舅舅的面子上,人家哪里瞧得上咱们家。”她没说出口的是,便是她在宫里,也多以荣国府出身,吏部尚书贾攸的侄女,九省统制王子腾的外甥女自居,而闭口不谈他那个在工部万年不挪窝的父亲。
那周美人不过是偶然间发现他爹周侍郎正好是元春之父贾政的顶头上司,这才有些轻狂起来。不过后来发现贾政虽然没本事,但是贾元春家里还是有几个排的上号的亲戚的,这才收敛了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一些世家看不上暴发新荣之家的原因,本质上区别在于承受子孙不肖的能力。
那些世家,底蕴深厚,便是子孙有那么一两代不肖,光是靠他们上几代传下来的纠葛不清的人脉也能撑个一两代,倒是与代善传给贾攸的那几本小册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说的这样的人家了。
而像是周侍郎这般自己奋斗上来的新荣之家,一旦儿子这一辈不肖,家里便要没落了,就是因为底蕴不深。
不过经此一事,贾元春算是明白了父亲贾政实在说不上出息,若不是自己出生荣国府,有三叔和舅舅撑着,在宫里还指不定被人怎么轻慢呢?
王氏闻言,遂说道:“虽说你父亲他也就这样了,但是咱们荣国府也不让人小瞧的。况且,还有你舅舅呢,以往我在家的时候,他是最疼我的。”话虽如此,但是他难免带出几分不自信来,概因她前段时间回了趟娘家,这才从嫂子那里隐隐知道原来自家哥哥似乎在暗地里接触了皇十二子,如今新帝上位,正在发愁呢!
好在王子腾是个枭雄式的人物,当初和皇十二子联系地也不紧密,见大势已去,立马就把所有证据销毁,直接倒戈。现在他在圣人那里倒是还有几分体面,只是发愁将来会不会显露出来。
言语间似乎还有些羡慕荣国府贾攸,当初皇十二子更看重的其实是他,毕竟他掌控的吏部,可是关系重大。只是贾攸硬是顶着不肯,这下好了,虽说他不是九皇子的人,但是他也没有效忠其他人啊!
圣人刚刚继位,也不好对前朝人事有太大变动,不然不是拐着弯显得不敬太上皇吗?太上皇可还在呢,他刚下台你就整治他的老臣,想来心情不会太好!
但是要害地方也不能让那些站了队的人占着啊?贾攸就很重要了,一方面他是太上皇的心腹老臣,另一方面圣人对他的印象也不错。毕竟当年无论是在太子或是在十二皇子势大之时,贾攸都忠心耿耿地站在了太上皇这一方,丝毫没有站队的意思。
因此,贾攸的位置可是坐得稳稳的。
王氏自然心有所感,她知道自己的三叔是个有出息的,但是嫂子的一番话倒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老三的本事。
一直以来,她对贾攸的观感是复杂的,一方面,作为嫂子,有这么一个前途远大的小叔子作为对比,衬得自家老爷黯淡无光的,有时候她都在想,若是没有这个三弟,单单是对比老大,自家老爷说不定更受当年老太爷和现在老太太看重。毕竟贾政虽说迂腐,但是看着就比好色贪花的贾赦卖相好。自家的宝玉他们也会更受到老太太的喜爱。
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荣国府三兄弟里头,贾攸是最有出息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位三叔,荣国府在这京里才立得直,站得稳。自家女儿在宫里虽说可以依靠她娘家兄弟的权势,但是娘家荣国府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这样便也就罢了,但偏偏,贾攸还是个专情如一的好男儿,三弟妹苏氏,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又年轻又会打扮自己,王氏却成日里吃斋念佛的,又喜欢那些稳重的深色的衣服,跟她站在一起,硬生生被衬地大了二十岁。再加上大嫂小张氏因为是继室,年纪也不大。
三位妯娌一起出去,反而是她显得年纪最大,被认成是大太太,虽然事实,但是叫她着实有些不忿。对苏氏的羡慕嫉妒也是再说难免的,偏生在女人可以比较的一切方面,无论是嫁妆、娘家、婆家的地位……她似乎都是完败的,自家女儿入了宫还没有拼出前程来呢,苏氏唯一的女儿就嫁进了王府。
不过好在现在,她的女儿终于算是出头了!王氏暗想道。
元春见母亲这么说,神情也有些淡淡的,也不愿意多言,遂转移了话题说道:“瞧我,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没问您呢,家中老太太他们都还好?还有宝玉,我入宫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啊!我在宫里也老是惦念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