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国侯掩唇咳嗽,老夫人继续低头转着佛珠。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问出来,满室丫鬟小厮吓得哆哆嗦嗦跪了一地,竟没有一个主人开口。
奉国侯府是一条被冰封了太久的河,厚实的冰盖坚不可摧,外人看上去,便以为是永不流动的死水。可这世上又哪有过不去的严寒,化不开的坚冰,漫长冬日过去,只要春日许下一点阳光的诱惑,冰盖自己就先裂成一片片千丝万缕的利益交织的蛛网。而这冰下还有暗涌,还有游鱼,还有永远不可能满足的人心与欲望。
陈一弘用双手包住夏浅枝凉透的指尖,一时只恨自己没有百臂千手,不能把这些人都打死扔到乱葬岗去。
夏浅枝走出屋子,被金灿灿的阳光晃了眼,懒懒的趴在陈一弘背上扁了扁嘴。前世到死前,她与侯府的关系已是冷如寒冰,今生本想远离侯府便罢了,没想到贸然回来,又沉不住气的撕破了脸。
不过她心里有懊恼,却无后悔,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
陈一弘低了低身子,抱住她的腿,竟然就着这个姿势背起了她。夏浅枝一时任性,不愿意去想一个四岁孩子背着自己该有多吃力,而是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闷闷的问:“弟弟,如果我没有祖母,没有父亲,也没有家了,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吗?”
陈一弘一步步走得很慢,但也很稳,他歪歪脑袋,奇怪道:“姐姐不就是我的家?那些别人,没有最好。”
也对,自己死后,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奉国候府里,也没见再去找别人。夏浅枝开心了,趴在他耳边低声又问:“那,如果姐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没关系吗?”
陈一弘停下步子把夏浅枝放下来,转过身扳住她的脸,幽深的眸子似乎要将她吸进去:“没关系。如果世上只有姐姐和我,我做梦都要高兴的笑出来了。”
夏浅枝没有深究这话里的执拗霸道,抱紧他贴着他的脸亲昵的蹭了蹭,然后用力的亲了一口:“姐姐最喜欢你啦!”
陈一弘捂着嘴巴,害羞的蹲在地上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现在她懂了,根本没有什么觉醒的父爱,奉国候只是不愿意让她离开奉国候府罢了。她的父亲那样恨她,恨到不能跟她做两不相见的陌路人,而是要让她一辈子留在侯府,做奉国候府其他人的踏脚石,直至榨干她最后一滴价值。
榨干她最后一滴价值……夏浅枝脑子里面模模糊糊的闪过了什么,然后呢?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奉国候肯放她出府嫁人,借着县主封号,借着皇帝与太子的庇佑,嫁到一个好人家从此快快活活的做个当家主母,与侯府再无关系吗?
没可能。
夏浅枝无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棋子。
陈一弘对她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他隔着衣服按了按胸口的小金锁,爬到夏浅枝腿上拍拍她的脸,笨拙的要把金锁摘下来给她戴。
小姐姐送他金锁的时候,他很高兴,他再把金锁送给小姐姐,希望她也能变得高兴起来。
夏浅枝回过神,发现弟弟的动作却没懂他的意思,以为他戴着金锁不舒服,给他摘下来之后放进了自己的小荷包里,然后把荷包摘下来系在他的腰上:“喏,姐姐给你放在这里了哦。”
“给姐姐,姐姐戴着好看。”陈一弘又把荷包推给她。
李少梵看不惯他们两个腻腻歪歪的不理自己,硬是插过来说道:“表妹戴不戴都好看!”
哎呀,夏浅枝被他俩打断了思绪,阴郁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心花怒放的摸摸这个捏捏那个,别管以后这两个成魔成圣,现在都是诚实可爱的小朋友啊。
最后,陈一弘不仅没把金锁还回去,还得到了小姐姐的新荷包。
皇后孕期四个月了,每日有限的时间要优先处理六宫琐事,没有太多精力照顾孩子。
她叫夏浅枝进宫一是为了赏赐她预警灾荒有功,二也是想让她多陪陪李少梵。李少梵三岁就被立为太子,一向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皇后怕自己怀胎时过于谨慎,让大儿子觉得自己为了没出世的宝宝忽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