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开席的时候,‘牛群家’给牛群使眼色,让他来个开场白,也显得这场面更加庄重和体面。这下可难坏了牛群,牛群在一旁憋得脸红脖子粗,都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好。顶着老婆的压力,即使硬着头皮也得面对。牛群端起酒杯,他首先站起来,沉思了好大一会儿,说道:
“今天,大伙来捧场热闹热闹,啊,热闹热闹。这个,兰旺就要去城市里上班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大伙吃好喝好。来,干杯!”牛群坐下时,没忘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牛群家’坐在女人席上,和几个妇女一同瞅着牛群,等牛群坐下来时,她说:“你们瞧瞧,俺家这头笨驴。”这话,倒引来她们那桌上的婆娘们,好一通开怀大笑。
‘牛群家’又来到牛长江的椅子后边。捅捅他的后背,说:“长江哥,该轮到你说几句了,你的话是官话,大伙儿爱听。快点儿,说说。”牛长江扭过头来,说:“我就不说了吧,这又不是队上开大会,我随便儿表态,这?”
“你快点儿吧,别这呀那的。还摆架子是不是。”她催促道。
“那好,既然叫我说两句,我就说两句。不过我说话不影响大家伙喝酒,也别耽误大家伙吃菜。”他没有站起身,就坐在座位上,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今天有这么一个场合,大家伙能坐到一块来共同庆贺牛兰旺就要去城里上班,我们表示欢迎!对咱们牛家庄来说,这也是一个大好事。哪个村走出去的人多,就证明这个村里的能人越多。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我希望咱村现在的高中学生,努力学习,争取在不远的将来,我们牛家庄能够出他一两个大学生,大家说好不好?”牛长江故意把最后一句话的口气加重,等待着如雷般的掌声。
“好!”
掌声。。
‘牛群家’带头鼓掌。可牛书贵没有鼓掌。他认为凡鼓掌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就是表示支持讲话的人,第二层意思,就是支持这个人的讲话内容。因为他不支持讲话的这个人,所以你讲得再好,都是个零。
“兰旺,倒酒!兰旺!这孩子又上哪去啦?”‘牛群家’的目光搜寻者,刚才还在端菜的牛兰旺。这会儿却又消失在了热闹的场面中。
那么,此刻的牛兰旺到底去了那里了呢?他确实已经离开了那个嘈杂的,虚伪的,世俗的,多余的所谓的庆贺。起码在他的内心是这样的想法。无法改变。荷塘还是那个荷塘,道路依然是曲曲折折的,或许他真的迷恋上了那块难忘的玉米地,但他的确又一次走在那条刚刚走过的小路上。不过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决定了的事情,当真的要面对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很忐忑。这个决定他真的无法断定它的对与错,但沿着它第一部开始走下去,究竟会是什么结果,是好是坏,只有让历史去验证,自己去书写。好在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人生的十字路口,选择继续,还是放弃只有一念之差。支书牛长江的讲话,确实给了他很大的震动。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大学梦想是每个为之奋斗的农村孩子共同的目标和追求。选择放弃,就是放弃了选择。放弃了,也许自己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兰旺,等等我。”听到喊声,牛兰旺回转身来,他看见牛兰喜,几乎一溜小跑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兰旺,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自己在这儿想啥呢?快回去吃饭吧。”
“我不饿,你吃了吗?”牛兰旺说。
“和你一样,我也不饿。”牛兰喜眯着眼,笑着说。
“叫我闹得吧?”牛兰旺关心地说。
“也算是吧,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你知道你又一次离开这个场合,你娘心里会多么别扭啊。”牛兰喜开诚布公的说。
“我就不明白了,我娘想一出就是一出,怎么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搞什么庆贺,丁点的事,叫他这么一搞,你知道我多么没面子呀。你听听人家支书怎么说的。还叫这个讲话那个讲话的,整的好像开政治局会议。牛兰旺越说越激动,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哽咽起来,说:“哎,娘啊,你叫俺省点心吧。”牛兰喜一把把他拉起来,说:
“这事做的好与不好,那是老人们的事,你别老是抱怨他们,他们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你知足吧,兰旺,你知道我多么羡慕你,有爹,有娘。”牛兰喜的眼睛已经红红的,说:“我爹死的那年,我才五岁。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死,一些人抬着我爹走出村子的时候,我还蹦着跳着好奇地问,你们要把我爹抬到哪儿去,可那几个人什么都不说,抬着我爹一直往前走。等走到村北那片草洼里,把我爹推进一个已经挖好的土坑,往坑里扔土的时候,我急了,扑过去说:把我爹放在这里干嘛呢?有个人说:他死了。我狠劲儿抱住他的裤腿,哭着说:他没死,他正睡觉呢,不能埋,你们不能埋我爹呀。旁边有个人怒怒地说:把这个地主羔子,整一边去!”牛兰喜擦去眼泪,接着说:
“后来,我才知道,我爷爷是地主,从此我就成了地主的后代。我爹死后,我娘就得了忧郁症,直到现在。你多么好,有这么好的娘,有这么好的爹,有这么好的一个家支持你,还有你的舅舅帮助你。多叫我羡慕。”
牛兰旺紧紧握住牛兰喜的手,说:“好啦,再不说那些伤心事了。你和爱莉学习成绩都很好,就努力往前奔吧,别向我学习,千万别放弃。国家不会埋没人才的,你大有希望。”
他们面对面站着,又走向前来,各自伸出一个手掌,笑着,重重的击了一掌。
树梢和闷热的空气一动不动,唯有树丫上的麻雀跳着,叫着,打闹着。它们们总是结伴而来,又唧唧喳喳叫着振翅远飞。此时的牛兰旺正惦记着他娘,他告辞了牛兰旺,根本听不进牛兰旺叫他回家吃饭的意愿,他一只手摇着上衣,往家奔去。看着他的背影,牛兰旺对这个同龄的小伙子又一次增加了由衷的敬意。是啊,和他的状况相比,自己有个父母双全的温暖的家,有个在牛家庄理直气壮地贫农出身。这确实是一种幸福。
回家的路上,只剩下牛兰旺自己了。他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每个人,当他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的时候脑子里或许都有短暂的挣扎。就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斜插进裤袋里的右手,突然触到一样东西,软软绵绵的,他索性掏了出来,原来是一块洁白的手帕,手帕的中央还绣了一对鸳鸯,鸳鸯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紧紧跟随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牛兰旺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而他的心里却涌动着阵阵暖意,顿时又凝聚起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