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朝向出街的方向,被人流推着走。
张行简依然跟在她后方。
沉寂中,他冷静地思考如何与她交换条件,让她说出玉佩的来源。沈青梧则再一次听到那忽远忽近的好听的小曲声。
人声混乱,她听到了曲声,却因为识字不够才学贫瘠,而听不出小曲唱了些什么。
她想询问身边的人,但是一扫过去,只看到张行简。
张行简保持笑容:“嗯?你有什么疑问?想与我说话了吗?”
沈青梧当即扭头,目光向上抬。
并非抗拒,而是出于敏锐的听力。她耳边在嘈杂人声外,听到一声沉闷的“咔擦”声——
他们所在的长街,有一座五丈高的琉璃灯山。灯山在夜里光华璀璨,灯上人物用机关活动,藏在大彩楼中。彩楼做成雕梁画栋闪烁琳琅状,龙凤呈祥,蜿蜒盘旋,彩伞投光,无所不有。
铃铛声夹着风声,沈青梧听到的“咔擦”,来自于撑着彩楼的木杆松动。
夜风吹旌,彩楼在寒风中轻轻颤动。一根木杆的松动,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时候,一点点影响其他木杆,向彩楼下的灯山歪斜。
沈青梧静看:她一个人,怎么阻止即将倒塌的彩楼,又怎么能救下一整条街的人?
张行简顺着沈青梧的目光,随她一同仰头。他目力没有她那么锐利,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撑着彩楼的一根木杆在一点点断裂。
张行简面色微变:不提其他,只说他与沈青梧站着的这方地,灯台若倒下来,死伤数十尚是幸运。而人潮这般拥挤,人们奔逃间发生踩踏,再加上今夜妇人与幼童都比寻常夜市多……
他不敢想象会死多少人。
张行简:“沈青梧!”
他少有的语气冷冽,让沈青梧回神看他。沈青梧在这位永远疏离客气的郎君眼中,看到了恳求。
张行简当机立断:“沈青梧,我们放下恩怨,先合作如何?我负责下方百姓,你能不能暂时稳住木杆……”
他话没说完,沈青梧已拔身而走,向木杆上方攀去。
她不是为了与他合作,而是她已经看到木杆在晃动中歪向后方的木杆。下方热闹的人群还没注意到,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凭一己之力先纵上去。
她不可能一直扶住木杆,稳住一时后如何,她并没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木杆身刷着金漆,在一片金灿灿的灯烛光中,晃动并不引人注意。断裂开缝的木杆向后倾斜,即将砸到另一杆身时,沈青梧扑上去,用后肩抵住那木杆。
她一手扶住旁边的树身借力,一手肘向后抵,与肩膀、后背一同撑住后方木杆。
重而沉闷的声音砸在她背上,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低垂下的眼睛轻轻缩了一下,无声无息地忍受着重量。在战场上吃过的苦多了,这点重量,她可以坚持。
时间一点点过去。
风吹拂她冰凉颊面。
在这片喧哗与寂静诡异分离又融合的时候,她从一众乌杂声音中,听到张行简清澈的声音:“前方右拐街上有一从临安来的杂技团,曾进宫为官家演过戏法。众位可前往那里。”
张行简又说:“那里有人抛绣球。”
他又撒了钱,在仓促中为众人再引出一个方向:“有人掉钱了!”
冷冬之日,高不胜寒,后背沉痛,一滴汗顺着沈青梧睫毛向下落,视线一片浑浊。重重灯火影子形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如隔岸观火一样,只听到下面断断续续的声音。
沈青梧借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张行简声音是好听的,在这个关头仍然不急不缓。
下方脚步声乱而有序地转移,沈青梧睫毛上的汗水发着颤。压着她的木杆越来越重,将她身子向下按,她撑着树借力的手上汗水密密。
她虽不愿意,手却因为汗的缘故,一点点向下滑。手在与树身摩擦时,血痕一道道。
她身子越来越低,木杆也越来越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