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去世后,洪之良大为悲恸,终日浑浑噩噩。念书也不用心,先生布下的功课更是做都不做,整个人极其颓丧。
对此,章氏大喜,笑得眼角多了两条鱼尾纹。洪之良这个总是比得她儿愚钝无知的小贱货,总算是废了。
落井下石是章氏的长项。她在洪之良松懈功课时,用银子拉拢教书先生,与她一道给洪老爷进谗言。说是洪之良读书不专,根本不适合走科举的路子。
章氏还假装贤良大方,建议洪老爷让洪之良弃文从商,说他算盘打得好,对数字也敏感,去经商或许会有更好的出路。
洪老爷就两个儿子,洪家豪富,总要有人继承他的衣钵,打理洪家的商铺和田庄。他眼看次子读书无望,便深觉章氏的话有理,问也不问洪之良,就断了他的学业,不再让他去学堂,将他丢给洪家外面铺子里的大掌柜,让大掌柜带着他学习怎么经商盘账。
此后,洪之良除了端午、中秋和除夕,会在洪府留住三五日。其余时间,都在外面各个铺子田庄轮换,跟着不同的掌柜、管事学习经商知识。
章氏断了洪之良的前程,将他丢入商户行列,驱逐到洪府外,心中别提多欢喜。
见不着那个令她牙痒痛恨了多年的庶子,解决了柳氏那个眼中钉,又没了婆婆辖制,章氏一时间只觉日子无比晴好,与洪老爷更加琴瑟和鸣。当然,洪府的后院,完全她说了算。
与此同时,洪之良在外面学有所成。他本就天资聪颖,待他长到十五岁,已经接管了洪府一半的商铺和田庄,并将它们经营得有声有色,令那些铺子和庄子更加赚钱,成为洪家的招财宝。
对此,章氏和洪老爷大喜,他们夫妻对洪之良愈发和善关怀。
尤其是章氏。她见洪之良能赚钱,又想着自己儿子读了这许多年书,连考个秀才都考了三次,最后还是她贿赂考官,让他得中。往后科举多半无望。而洪老爷多年积劳成疾,身子每况愈下,也照拂不了她们母子太久。便发扬演技,装成温善体贴的慈母,劝洪老爷让洪之良回洪府住,让他们一家团聚。
待洪之良回府后,她更是对他各种关怀,呵护备至,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令洪老爷和洪之良尤为感动。
洪之良年幼丧母,在外漂泊多年回府,受到章氏无比热情周到的关爱,觉得章氏比他那只会劝他讨好父亲和嫡母的怯弱母亲,强上百倍!心里拿章氏当亲生母亲爱戴。
他在外赚回的钱财,一大半都上交给了因大儿读书无望而倍感失落伤心的嫡母,希望银子能抚平她的创伤。平时还在常在外淘些名贵的绸缎、珠宝玉器等,孝敬章氏,让她开怀。
章氏对此,的确很开怀。
她为了装得更真,哄好洪之良这个庶子孝顺她,冷落了自己那不成器的亲生儿子。此举虽令洪之良和洪老爷很受用,但却让被章氏和洪老爷溺爱多年、心胸狭隘的洪之善大怒。
洪之善因此更加不爱念书,他完全不想辛苦自己,给偏心的父母的争气。他在府中看到父母疼爱夸赞庶弟,贬低自己,很不乐。便弃了书本,跑到外面花天酒地,终日流连赌坊、戏园和花楼。
章氏见亲儿如此不上进,怎么劝说、打骂都不听,她心急火燎,便做主将娘家侄女许配给洪之善,希望儿子成亲后,能收心上进。
可惜,洪之善纨绔成性,娶妻后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搬去了花楼和赌坊住。
章氏简直快被这个孽子气死。她狠下心,命家丁将他绑回洪府,求洪之良走他的关系,用银子将洪之善塞进了江浙最好的书院——松麓书院。
希望洪之善能在书香绕山、英才大儒满地的松麓书院,受到熏陶,慢慢开窍。不说进士,给她考个举人回来,让她当一回乡绅老太也好啊。
免得每次出门都被那些官绅太太嫌她是商户,看她不起,让她抬不起头。
洪之善被送进全封闭教学、条件艰苦朴素的松麓书院后,起初在里面大吵大闹了一段时间,想惹怒山长和先生,让他们将他送回家享福。
可惜山长和先生们见惯了他这种纨绔大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加上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让洪老爷和章氏大为失望。这对向来宠溺他的夫妻一致狠心,对他写信回家哭求离开书院的家信置若罔闻,任凭书院先生和山长折腾、磨砺他。
不过短短三月,洪之善便息了胡闹的心。虽念书不甚用心,但至少也消停下来,偶尔翻翻书,做做功课。尽管没什么进步,但他肯读书,还是让章氏和洪老爷大喜。
章氏因此十分感激庶子,她帮着洪之良劝服了固执的洪老爷,让洪之良顺利娶回了心上人——一个教书先生家身有顽疾的小家碧玉。
可惜,朽木终究是朽木,不论生长条件再好,也不会成材。
洪之善最终还是因多次作弊,屡教不改,被书院开除。而他的坏名声也传遍大江南北,没有书院愿意收他这种道德败坏的烂学生。
于是,他只能卷起包袱,灰溜溜回家。
……
景寂看到怜香这段记忆,知道她就是在章氏收到亲生儿子被书院开除,名声臭遍四方的消息,急怒攻心,绝望地大吃大喝,把自己灌醉。那日恰好是她在章氏身边服侍,无心听到了章氏的“醉后真言”,才知她居然如此恶毒伪善!
怜香骤然听到惊天秘闻,很是心惊胆战了一段时间。那晚她服侍章氏上床入睡后,瑟瑟发抖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几乎彻夜未眠。她怕章氏第二日醒来后,回忆起来,把她灭口。
她终究是幸运的。章氏因醉过了头,第二日醒来把前一晚的事儿,说过的话,都忘了干净。怜香因此逃过一劫。
单纯善良的她,对于是否要揭发章氏的恶行,也很是挣扎过。
可那时怜香的卖身契,还被章氏抓在手里。她为人胆小更怕死,只想平平安安、默默地挣钱,为自己赎身。犹豫多时,还是将那些真相埋在心底,并没有对旁人说。
再说,洪老爷和洪二少早被章氏哄骗住,对她深信不疑。若她贸贸然跑去告诉他们,章氏有多恶毒,他们定不会信。只会说她用心险恶,诬陷主子,反过来严惩她。
当然,她也怕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被章氏发现。让她也一把毒药,让她彻底消声。
景寂看到此处,对怜香的谨慎很满意。若那时她开了口,如今恐怕她的坟头都长满草了。她也就没有机会找回嵌入怜香神魂中的自己的魂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