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天目水之后,我已经能从敞开的屋门,看到院中的旋风里有一团模糊的黑影,飘过院子,飘过门槛,飘到屋里。它隐约是个人形,却像被一大块黑布包裹,而双手似乎抱在胸前,捧着个什么东西。一直飘到周桐的面前,停了下来,直愣愣的对着周桐。此刻的周桐一定是有意识的,她的眼神中流露的恐惧与绝望同时间一起凝固在那一刻。那人形外包裹的黑布象烟尘一遍慢慢飘散,里面是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一个没有头颅的骨架,而它怀中所抱的应该就是它的头了,灰白的头发遮盖下来,挡住了半边脸,一直垂到膝盖,隐隐的能看到,脸上遍布血污,干结成壳,双眼,鼻孔和嘴都被裹在了里面。
这个恐怕不能用人来称呼的东西,终于有了动作,它缓缓抬起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颅,送到周桐的面前,也许只是一指之隔,那头颅口鼻慢慢溢出的白烟,顺着周桐的长发缓缓而下,象是让她裹了一条白色的围巾,左右飘摆。那头颅也在努力睁开眼睛,张开嘴,干瘪的肌肉每一次的抽动,都发出清脆的“咔吧”声,眼和嘴上干结的血块正一片片裂开,掉落在地上。
此时的周桐,瞳孔放大,面部肌肉都抽在了一起,应该是己经昏厥了,但却只能这样直挺挺地站着,而那骨架所捧的头颅已快帖在了她的脸上。我其实已经很早就做出了动作,右手打开皮包,摸出那个铜铃,这个在正常情况下一两秒钟就可以完成的动作,我从那黑影进屋的那一刻便开始了,直到现在刚刚摸出,但沉心丹的作用越发明显现起来,我已经可以慢慢的举起铜铃,身体也可以缓缓的挪动,而那人形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动静,双手捧的头颅,开始转向我这边。
我已举起了铜铃,这个铜铃是常家世代流传下来的镇魂铃,应是商周时期的遗物,我自己的理解是,这个铜铃可以发出魂魄原有路径一致频率的铃声,使魂魄醒悟自己走错了路,并返回正确的轨道上。那一刻铜铃清脆的铃音响起,划过天际。那人形楞了一下,似有不甘,紧接着,浑身开始飞速的旋转,又化成了一团黑气,撞出屋去,消失在院中的黑暗里。
屋中一片寂静,沉心丹的药力让我的心脏难以承受的酸痛,每一根血管似乎都要涨裂开来,我扶住椅背,努力撑住身体不要垮倒。此时,寂静的屋里突然变得嘈杂如初,音乐声,碰杯声,脚步声,说话声一瞬间又回到时间终止前的那一刻,这让我有些晕眩,接着灯亮了,可在大家的惊呼中,周桐尖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而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我和我手里的铜铃,疑惑、惊恐、愤怒。我猛的明白,大家只有黑灯时周桐站在我身前的记忆,以及亮灯后我举这个怪异的铃铛,同时周桐倒地的事实。
我苦笑着想直起身,忽然身后蹿出一个人,拦腰将我抱住,我下意识的缩身,降下重心,借着他的力,拧了一下腰,抓住他的手顺势一带,让他翻到了我的前面。但没想到,他的反应也很快,失去重心的一刹那,双手抱住了我的腿,我站立不稳,和他一起倒下去。这时,我才听到,他嘴里喊着“警察,老实点你”。沙发那边儿一个小伙儿跃上茶几,在一片玻璃破碎的脆响声中,扑了过来,把我压在身下的同时,对着步话机喊着“我是四号,四号,逮住了嫌犯,灵境胡同”
我坐在刑侦大队的会议室里,揉着发麻的手腕,曹队坐在我旁边,依旧喋喋不休的埋怨着,“老常不是我说你,你去黑灯舞会调查好歹通知我一下,我们所有警力都扑出去蹲点,两三天了,今儿听说逮住了,我还挺高兴,回来一看是你,姜队也知道了,正赶过来,不定怎么骂你,你小心点儿吧。”“周桐那姑娘没事吧?”对于主动站在我面前的周桐,我内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歉疚。“一直以为你是个看破红尘的人,想不到老常你的凡心一点儿不小啊?她没事,只是受点惊吓,我们已经让她相信是煤气泄漏让她产生了幻觉,很快就可以出院。”正说着,姜队推门进来了,我和曹刑侦忙站起身,姜队倒没什么表情,拍了拍我肩膀,“二子,委屈你了,是不是有线索了?”我点点头,“大致清楚了,比我预想的麻烦”“坐下慢慢说,小曹,怎么也没倒点水,快去”曹队见姜队平静的样子很是奇怪,乖乖倒水去了。
我从姜队那要了根烟点上,开始慢慢讲我的判断。黑灯舞会案件的核心是鬼引的出现,影壁胡同第一个案子留下的录音带已经证明鬼引的存在,它是以声音的形式引导游魂恶灵来到舞会现场。但麻烦的是,鬼引的传播是通过串带子的方式实现的,串出去多少我们不知道,而最初的来源我们也很难查清楚,更别说抓住做出鬼引的人。还有个大麻烦,案发的地点都在海眼井附近,恐怕不是巧合。姜队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能确认玄门打开了?”我点点头“我今天在灵境胡同遇到的和在地铁里的一样,那金属摩擦声我不会听错。只是,我没想通做出这个鬼引的目的是什么?”
姜队也把烟点上,但眉头却越皱越紧,“二子,有些事你永远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最难看透的是人心,所以真是神啊鬼啊的,倒好办了,封玄门看来还得请赵先生,你把出来的这些东西弄回去,有把握吗?”“没问题,姜队放心吧,只是那鬼引怎么办?”“正好借迟大明星的事,痛打一下落水狗,顺便解决掉鬼引。”
接下来几周的晚上我都很忙碌,一共四处海眼井,我需要做好让游魂们回家的路引。当然最惨的人是曹队,他和另外三个刑侦员,每天都要捧着青铜烛台,站在我设定好的位置,更不幸的是不能说话,不能走动,更不能让蜡烛熄灭,同时要忍受铜铃一晚上单调的声音。第一晚时,一身黑袍的赵先生从我身边走过,笑了笑,向我点点头。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奇妙,巫祝五姓,几千年来斗得惨烈无比,可有时,我们又必须得合作,合作时还必须亲密无间。合作之后,却没有丝毫的友谊,继续勾心斗角。
我和赵先生所做的工作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也没有人问为什么,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显得不那么真实。相对而言,姜队所做的只能用轰轰烈烈来形容。对于黑灯舞会所造成的道德败坏问题,夜间扰民问题,生活资料严重浪费的问题,相关部门进行了高效的打击行动,一夜之间,北京城大大小小的黑灯舞会的召集者全部被请了进去,所有黑灯舞会的录音带全部收缴,一盘不留。一个月后,我在电视里看到姜队手持火把,点燃了堆起一人多高的磁带摞成的小山,面色坚毅而严峻。报纸上则一致称赞取缔黑灯舞会取得决定性胜利。但没人注意到,这场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之后,不到半年,正式引进的正版邓丽君磁带遍布街头巷尾,而正规营业的交谊舞厅也如雨后春笋般,在四六城儿里冒了出来。
第二年的初夏,我在胡同口意外的碰上了蛤蟆镜,他蹬着辆破二八自行车,肩上扛着个录音机,见了我,一脚撑住车,问了个好,便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常爷,您不是喜欢上回我串的那盘儿带子吗?我在家藏着呢,怎么样,给您串一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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