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过后,京城的秋天便越来越愈来愈明显了。
冷暖适中,昼夜均匀。
日头更高了,天没有那么热了,恼人的蚊虫也少了许多。
还是早秋,风还没来得及刮起来,郑天青伏在制宝台边拿着镊子夹一颗颗细小的海蓝宝,窗外一只的梧桐叶飘飘悠悠打着旋落到她桌前。
忙里偷闲,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捻起这枚树叶,看看窗外,天高云淡,微风轻柔。
古人云: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当真已有了气氛。
日子流水般的过,再有不到十天,便是斗宝大会便要开始了。
郑天青的“望湖楼下水如天”已经完成了初次抛光,只差再镶几枚宝石便可大功告成。
为了再现雨打亭台与荷塘的意境,她摈弃了大颗叠砌,准备从细微处下手。
挑了数颗微小的海蓝宝作配石点点嵌在瓦头,似是挂在檐上的露珠,盈盈坠坠,清青欲滴,仿若雨中。
整个作品用了花丝,就少不得要再加些雕金,鎏金与其混合错落才更有美感。
因为花丝织的再细,也总有空隙,放在建筑物和人物当中便觉得不稳。
不如三者结合,来得相得益彰。
有虚有实,虚实结合才使得整个作品都饱满精心,望湖楼瓦片是花丝的,但房脊却用鎏金来搭建骨架,整个望湖楼重心由鎏金柱撑着,门与窗金丝织就,阳光一入,有金丝从内到外闪耀而出,光彩夺目。
湖中的小船除龙骨,围栏皆由花丝制成,还能透过点点缝隙看到船中之人。
坐在船里的良人,是郑天青当时编得最用心的,那人本身不爱金玉,身上的饰物不多,她只是略略用羊脂玉嵌了袖口与发冠。
船上的饰物不多,只不过是坠了些莹兰的“水珠”,在碧水之上,相映成趣。
自己的人像与他相对,并没想着有何装饰,只是在发间衣袂点了几滴蓝宝石,显出她当日所穿衣服之色。
这两个人像手法极为细腻,统共光构思雕琢便用了她半个月的时间,次次擎在手里就直接往徐府奔,直接在两个制宝房间穿梭,才出了这细腻妙极的人像。
若进前细看,那人物便更真,神态表情,低眉浅笑。一个喝茶看人,一个歪头看花。
虽眼睛不在一处,脸上的情涩,手上的紧张,将两人之间的情愫表达得淋漓尽致。
她在这摆件上所耗的心力,明眼人一看便知。
郑天青曾见过徐遇仙密镶过一只粉盒,那盒子本身不大,但身上的宝石不少,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晶莹闪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但若如此,想必所有人的目光均会被两个人物引了去,那她铺满池面的荷花与相对的亭台楼阁,皆是为了船中两人所做的障眼法。
粗看过来,所有人皆会为这摆件所表达的夏日美景所倾,楼上的珠玉,房檐上的云纹里埋着红宝石,流光一转,美轮美奂。
檐角的水晶风铃拘着华光,微风一过,叮当作响,如雨坠池塘,风过花蕊,皆是巧思。
看客若是被这些建筑引了心神,便最易所忽略船中的男女。
但是行内人却是不屑着眼于大景的。
那是入门之术,再细致的编织,只需得入门三年,皆能习作。
越懂行越只会挑眼于小物上的细节把控,与人物的神情灌注。
一朵花与一片叶的结合,瓦的编法,人物的最细微之处的变化,这些才最见工匠真章。
郑天青镶完湖心亭檐上最后一颗宝石,抛了最后一回光,已近申时。
肚子咕咕叫起来,她起身想拿块糕点,忽然觉得头晕,想来今日坐了太久,贯注全神,猛地起身有些不适应。
她站好,拿了个绒布托盘,将摆件搬进去,又盖上个罩子,合上搭扣。
换下工服,出了门,往楼下走。
此时生意正火,眼看斗宝大会开幕将近。全国的手艺人都往京城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