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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笔落纸,秋雨落地。
雨势起初十分轻柔,似仙人飞天的裙摆拂过大地,视野因此被笼上一层薄障。到家门十步之内,陆双楼才看到有人等候在此。
对方摘下斗笠,用手帕擦去脸上黄粉,露出一张如白玉般明润的脸——裴明悯,此时应该身在至诚寺并小心掩藏自己痕迹的人。
“胆子挺大。”陆双楼收伞越过他,掏钥匙开门,“知道黎肆为了‘押送’你回稷州,不得不假戏真做离京躲藏?同时我也少了一个可以做事的得力下属,不得不亲自四处奔波。”
裴明悯听出他的嘲讽,跟在他身后道歉,然后解释:“我来是因为有事不得不请你帮忙。”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为了你爷爷才独自进京。”陆双楼虽然不爽,但门开后还是抬臂示意他先进,同时嘴角无声上扬:“你恐怕还不知道,今日朝会上——”
“我已经知道了。”裴明悯打断他。
陆双楼顿了一下,反手扣上大门,“晏永贞跟你,不,你俩关联没有这么深,他跟……张厌深通过气?还是他已经去过至城山了?”
裴明悯拒绝回答。
“倒也不必这么生气吧?给你爹泼脏水的又不是我。”陆双楼收起往对方伤口上撒盐的想法,对他说:“好吧,你可以说说是什么事了。”
裴明悯确实生气,在得知舞弊案真相的第一时间气得眼前发黑,缓过来就要连夜回城。但张先生问他,回城之后是要先冲进皇宫还是先去质问晏永贞和贺鸿锦,又将他问住了。
他很快泄了气——在某一瞬间,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意识到,不论真相如何,他爷爷都没有机会得知,也永远、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嘿,走这边。”陆双楼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在,然后指了指厨房,他回到这座宅子里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烧水。
裴明悯没有再计较,跟在他身后,进入相对封闭的屋里,才将张厌深交代的话一一告诉对方。晏永贞自首之后,有一些需要绝对保密的事情就失去了执行人,由一名职衔不低的漆吾卫补上最合适不过。当然,他并没有提及张厌深半个字。
陆双楼一边听,一边粗暴地拆开柴捆,将柴禾一根根丢进灶膛,听完说:“好,我知道了。”
“你不问为什么,也不再谈谈条件吗?”裴明悯还有一些反复准备的说辞完全没能用上,竟感到些许无措。
陆双楼:“既然目标重叠,是谁的主意又有什么好问的。”他也不是猜不出来。
裴明悯却很好奇:“那我能问问你,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帮忙吗?”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不是世之常情么?只不过我们漆吾卫要上进,得有上头的人先挪位置才行。”陆双楼添够了柴,就停下来盯着被困在狭窄膛炉里的火焰。
除了跳出身在漆吾卫的困局,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但这个理由,只能有他一个人知道。
因为身家性命与前程?这倒是个足够坚固的结盟理由。裴明悯想了想,试探着问:“那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么?”
陆双楼没有表示拒绝,他便继续说:“今行入狱牵扯到的那些妇人,我也认得。我想去找她们,你能帮我查一查她们现在在哪儿,是否安全,有没有被别的势力盯着么?”
他没有说得太细,一是因为对方是漆吾卫,朝中各种消息知道得恐怕比他更早更细;二是他回想当年在小西山读书,眼前这位和今行的关系似乎也不错,就算站在朋友的角度,多少也会关注一些吧?
陆双楼没有立刻回答,保持先前的姿势思考了很久,久到灶上的锅子“咕嘟咕嘟”冒热气,他才起身道:“既然你有心,在日落之前,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裴明悯终于能够活动僵硬得酸涩的四肢,欣喜之余暗自咂摸,这算不算印证了他的猜想?
陆双楼没有在意他出神,他们之间的消息交换已经结束。
黎肆不在,他就自己做饭,还带上了裴明悯的那份。虽然不及今行的手艺,但也能下肚饱腹。
过午之后,雨势渐大。
裴明悯刚收拾好碗筷,陆双楼就过来通知他出发。
前者换了身装束,将黑色的武服换成暗灰的常服,头上原本的银簪也换成了一支木簪。
裴明悯记忆力很好,觉得那簪子似在哪里见过,多看了一眼,因而注意到簪头形色发旧,已有裂痕。但盯着人看很失礼,所以他只多看一眼便将视线下移,越过对方的肩头,“你的伤……”
陆双楼恍若未闻,撑开手中的油纸伞,便走进雨中。
裴明悯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些粉末拍在脸上抹匀了,还是穿戴上来时的斗笠蓑衣。
两人出了紫衣巷,进入另一条巷子的某间宅子,乘上马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再度换车。
裴明悯一路安静配合,什么也不问。直到最后下车,看到不远处的雾蒙蒙的河渠与石桥,才辨认出他们来到了安化场。
“斗笠不要摘。”陆双楼低声跟他说了一句,便大步流星往深处走。
此地聚集着整个宣京的三教九流,哪怕下大雨也掩盖不住两旁各式铺子里的嘈杂热闹。裴明悯紧紧走在陆双楼半步之后,形形色色的目光瞥过来,又很快撤走。
他二人通行无阻,直达一座人声鼎沸的赌坊。迎客的精瘦伙计刚刚斥骂过守门的汉子,扭头看到他们却惊慌得瞪大了眼睛,转身就要跑,“赶紧去告诉老大——”
“都给我站住,闭嘴。”陆双楼眼疾手快抓住对方一边肩膀,将人提到身后丢开,不需要谁通报引路,径自跨过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