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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冬早收拣好草药,正围着灶台琢磨是去隔壁买饭还是就自己弄点儿吃的,看到那一沓信,有些惊讶:“这么多,不用马上寄出去?”
贺今行想了想,从里面挑出几张,“给王先生、我大哥和星央他们的,可以明天就寄出去。其他的先不急,视这几天的情况而定。”
贺冬接过那几张信纸,感觉出不对:“你要干什么?”
“我想面谏陛下——冬叔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贺今行解释,“这件事我仔细想过,情况并不算很严峻。但要考虑周全嘛,哪怕、万一是最坏的后果,我提前做好了准备,也就不怕了对不对。”
贺冬皱眉:“这不是御史台的活儿么?”
贺今行微笑道:“通政司也有劝谏的责任。退一步说,不论是官还是民,都可以通过我司向陛下进言。我也是陛下的子民,上疏合情合法。”
他把剩下的递过去,交代说:“这些信里,有给持鸳姑姑和谢大人的,给江与疏的,还有一点事情要拜托许大人,可以一起寄到临州,不拘时间。有给杨先生和泉爷爷的,他们一个身体不好一个年纪大了,就让他们在稷州养老吧,顺便帮我去看看王老伯,他也是一个人。对,王玡天进京了,我得再写封信给贺三老爷,请他关照一下……”
这些信里,或解释,或安排,或告别,或请求,都是他的心里话。
“停停停,我记不住。”贺冬彻底回过味儿来,瞪着眼打断他:“交代后事别找我。我也不太懂皇帝要复立这个通政司干什么,反正你要是出事,我就跟着你一块儿去死。”
“不会的,不会到那个地步。”贺今行去拉对方的衣袖,“冬叔,你相信我,我有至少八成的把握。”
贺冬不肯:“那万一呢?”
贺今行眨眨眼,认真道:“这不就是在说‘万一’么?冬叔,就算我这一次不去,难道我每一次都能不去么?冬叔以前为了我干过许多危险的事,没有一次退缩,我又怎么能退缩?”
贺冬飞快地说:“那不一样,我这条命不值钱,但你还年轻啊,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才能让你活下来……”他忽地顿住,想起面对成千上万的疫民和席卷整座辎重营的火海、也不曾犹豫退缩的老主子,眼前的青年和她是多么的像啊。
他悲中从来,又感到些许欣慰,欣慰之余更加惆怅,若是王妃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长大该有多好?思绪流转,唯有无奈地叹息:“一定要现在?”
贺今行说:“不急不行啊,要是等裴相爷他们有所反应,不论我再上多少道谏疏,大概都没用了。”
“还有,冬叔你不要说这种话,你对我很重要。平叔,携香姐姐,你们所有人,对我来说都不是可有可无的人。不论我在不在,我都希望你们能好好地活着。”
“我的身世,我爹娘的恩怨,我作为朝廷命官的职责,我想要达成的抱负与志向,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责任。”
贺冬听得心酸,怕忍不住落泪,赶紧背过身,假装去搬角落的高凳。
贺今行就站在原地,继续道:“我给大家都写了一点东西。嗯,如果汤伯俅他们之后寄信过来,我也写了一封回信,到时候可以回给他们。如果没有信来,那就不用寄过去打扰他们……”
他徐徐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晚风徐来,抚平他眉心的折痕。
贺冬拖了凳子过来坐下,被他的平和所感染,也冷静下来,一一地记着自己该怎么做。中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到最后想起来,提醒道:“还有那个谁,你们不是说在一块儿了么,不给他写点儿什么?”
“横之啊。”贺今行一瞬间就明白冬叔说的是谁,毕竟他俩的事,也只有冬叔知道。
他一开始就想过要怎么跟横之说这件事。只是,解释显得多余,纯粹的告别又太轻,这种时候想来应该要诉几句愁肠,可他提起笔却不知该怎么写——他的秉性不算完全的乐观,但也从未埋怨过什么,相比为某件坏事发愁,他想的都是怎么去善后或是彻底解决。
“我等他回来,再跟他说。”他一定会等到他。
他放松脊背靠着廊柱,仰头看云霞漫过屋檐,漫向遥远的天边。
他想到某本地理志上说,苍州天黑的时间可能要比宣京晚个把时辰,便在心中许愿。
愿苍州今日是个晴天,他的心上人也能看到这美丽绚烂的晚霞。
他伴着霞光告辞,走到一半,预告宵禁的暮鼓便一下下响起。他立刻在长街上奔跑起来,越来越快,仿佛下一刻就能飞上天空。
无数光影迎面而来,碰上他的身体,分流而逝。
好险才赶上宵禁前一刻,回到官舍。路过亮着灯的门房,贺今行喘着气喊道:“陈大哥,有我的信没有?”
“没呢,替你看着的,有信来一定及时告诉你!”门房里也传出高声的回答。
没有啊,贺今行有一瞬间的失落,随即振作。经过今日的谈话,他又产生了新的领悟和想法,需要立刻写下来。
他顺路将窗台上的沙蒿和石子罐收回屋,铺开纸张兑好墨水,灵感蓬勃倾泻,不到两刻钟,就写好了一篇崭新的奏本。确认没有笔误,继续誊写先前的草稿。忙到深夜,入睡竟比往常还要安稳一些。
待四更天醒来,贺今行点上灯,搬出那口官皮箱。
箱子里存放了许多信件,都来自他的亲长和朋友们,都是他早已筛选过的。今日,他又将其中一些挑出来,包括他爹的所有来信,借灯火点燃了,放进铜盆里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