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连连点头,摔下头发丝上的水珠,迫不及待地说:“师父,我发誓,就算豁出我的命,我也会镇住底下的东西,等师兄回来。”
神机老人摇摇头,“桃子,为师并不是要你做这个。你只需答应我,从今往后,行事磊落,若心中有惑,问问你的本心。”
桃萌哽咽地说:“师父你不会有事的,别说这样的话。”
神机老人道:“答应我!”
桃萌说了一个潮湿湿的“好”字,余的,只有心里冒出来的一句承诺,“师父,我会好好的,守着我们之间的承诺。”
“为师累了,想歇一歇,不陪你了。”神机老人身子飘起来,白发白须也倒悬起来,慢慢浮向九霄天,那天上有一轮即满未满的月,挂在师尊骨瘦如柴的身后。
桃萌一时觉得,师父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摇晃晃,就要藏到看不见的云里去了。
神机老人从云头降下来,一步步走上魁星阁前的台阶,他的粗麻衣袍湿透了,顺着紧贴细杆子一般的腿淌下水来,在洁净的台阶上留下一长条深深浅浅的水渍。
神机老人咬着牙,步履蹒跚,连腔内的气也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释出,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再撑一撑,只要‘引’的事情有了着落,云儿破了‘引’,就什么都不怕了。只要再撑一撑,必须再撑一撑……撑住!等少年人化为一阵清风扫除世间的浊气。”
老人的身子一高一低往上走,这台阶怎么这么高啊,好像永远走不到。
月悄悄地藏到云后面。
巍峨的魁星阁在长长的台阶上投下深灰色的阴影。
阴影之地最滋生虫虱。
那阴影之下伸出无数只鬼魅般的手,手的影子鬼鬼摸象驼背的老人背后……
等月从云后钻出来的时候。
台阶上横着一个老人,他的眼皮如痉挛般弹了一下,眼皮慢慢合上,只合了一半,他的眼里就再也没了光,唯有两轮惨白的月——代替了他的瞳孔,怔怔看着天际。
陶泥小人眼睛里的光消散了,从桌子上摔了下来,“啪”一声,摔个粉碎。
温朔眼皮弹了一下,喊:“长琼!”
林舒的手还死死抓着横在曹云脖子上的剑,他的半个身子都被烫出了血红的水泡,“嘶啦嘶啦”飘出烤肉的味道,他哆哆嗦嗦喊:“曹云,你做什么?把剑放下!呼呼——疼死我了。”
温朔扑上去,把林舒从曹云身上拉开,又屈指弹了剑一下,把剑震飞,半是责备半是怜惜地喊了一声:“小师妹——”
曹云瘫软在地上,又猛地站起来,往殿外冲,口中一声高过一声喊:“先生!先生!先生!”
温朔跃出去。
殿门“嗙”一声在他们眼前被关上。
曹云撞上殿门,张开双臂趴在殿门上,用拳头砸殿门,砸了一会儿,她慢滑到地上,折起膝盖,用手臂圈住双腿,把头埋在膝盖间,一抖一抖。
金殿的屋瓦变成半透明的颜色,黑沉沉的天空里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睛——王元姬的眼睛。
原来,她一直观察着所有人的动静。
王元姬叹了口气,声音浑厚而低沉地响起:“真麻烦。我就知道会这样。”
空中出现纤纤玉手,拈兰花指,压下来,王元姬高喊,“曹云!”曹云茫然抬起头。王元姬在失魂落魄的曹云额心轻轻一弹。曹云晕了过去。
王元姬以命令式的口吻道:“小孩,给老娘出来!”
温朔左手拉着曹云,右手拉着林舒,留恋地看一眼碎如齑粉的陶泥小人,从王元姬的眼睛里飞了出来。
王元姬手中的茶早就凉了,站起来,走到水台子上喊:“阿铃!把公主殿下也拉下去!麻烦死了,又多了个病人!”
阿铃从水台子外面的黑夜里飞进来,扶着曹云离开。
温朔看向林舒,问:“长琼,你怎么来的?”
林舒用手指轻拍起水泡的半张脸,“藏弓兄,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裹着棉被好好在榻上躺着,一下子,人就飞到曹姑娘眼前,一下子,又看到她要自尽,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用手抓。我才知道,鬼也会流这么多血。真是学无止境,鬼生无涯。”
王元姬用手指揉太阳穴,轻叹,“小孩,把这个书呆子领下去,这一日夜实在太过漫长,我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温朔和林舒退出去,恰巧碰上闻声而动的谢渊。温朔把往水榭里虫的谢渊用手臂圈回来。
谢渊一张俊脸挂满印章,倒像是和谁打了一架,一边用袖子抹脸,一边问:“我一不在,你们就搞个这么大的。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小师妹也晕了?事情有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