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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1页)

陶泥小人跳出来,落到桌案上,朝着谢渊龇牙,温朔的手掌竖起来,挡住他,谁都说不清温朔这手掌是防着他咬人,还是护着他不被谢渊打,他把头歪出来,仍是大声喊:“猪脸!猪脸!”

“猪脸?”谢渊眸子亮一下,低头,用手指摸下巴,“我好像听人说过这两个字。啊!邪乎!有一次,我在极乐坊,嫌一坛坛酒喝得太麻烦,干脆把自己泡在酒缸里,醒了连眼睛都不用张,张口就有,结果,差一点就淹死了。麻袋人抓着我肩膀就把我拖起来。我依稀记得——”他“嗙”一声,双手撑桌子,身子压过来,盯住桃萌,“麻袋人问我‘猪脸公子,你没事吧?’桃子怎么可能知道?我留在极乐坊的日子,因为喝酒过剩,脸浮肿胖大,比胖头鱼还胖。后来,麻袋人一直叫我猪脸公子,叫得我想把他揍成另一头猪!”

温朔从谢渊叙述以来,一直神色淡然,仿佛一切了然于胸,直到听到这句,才露出诧异之色,“或许是巧合吧。”他说得极为犹豫,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信。

曹云抬起眸,“你那时候,可曾见过一个女人?准确来说,是冲进来,挥利器斩破枷锁,让一个女人逃了?”

“老实交代,大家都偷学师父的神机之算了吧?你们怎么都知道!”谢渊扫视二人,见他们都不说话,又自己把话接下去,“麻袋人把我从酒缸里拖出来后,我到处乱晃,晃到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我想,这么粗的链子,锁的必是宝物,难不成是青梅酒窖?我破锁而入,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女人。”两个字自然而然从曹云嘴里蹦出来。

谢渊竖起食指摇了摇,“非也,那不是女人,是疯婆子——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她被比要还粗的锁链锁着,一只手是骨肉停匀的柔荑,另一只手却是白骨精的爪子!我本来想逃的,可我是君子啊,见不得女人受罪,当即,把铁链砍断。那疯婆子连一句谢都没有,像阵风一般刮走了。后来,我就在那屋子里的地上睡着了,就记得砖凉,打哆嗦,还吐了。直到我被一个穿铠甲的男人摇醒,那人疯了一般摇我,把我摇得天旋地转,连脸都看不清,只记得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变成蓝色,我还以为撞上鬼了。再然后,王元姬也来了,和那男的大吵了一架,我才抽身溜了。”

曹云颤抖着道:“我就是那个疯婆子。”

谢渊捧起曹云的手,与她对视,“别瞎说。那女的一点不像小师妹。她身上一股子雨后潮湿泥土的酸腐味,就好像——刚刚从地里被挖出来。”

曹云道:“没错,当时,我是刚刚被挖出来,棺材板还在旁边靠着。”

“嘟噜”,曹云的手从谢渊手心脱落,下巴也一同脱落,都快挂到胸上,“你别吓我,小师妹,我这人胆子小,经不住吓。”

温朔想了想,“你的确撞上鬼了。幽瞳是鬼族之识,那男子又与王夫人相识,必是司马将军无疑。有财力、人力为其掘坟,招魂,寻来织娘以凤袍金冠为引,绑缚魂魄,恐怕也只有他。”

谢渊诧异问:“你的意思,王元姬也参与了缚住小师妹之事?可我记得她当时气得都和司马将军动手了,两人脸上都开了染料铺子!再说,她不像是这样任由夫君为非作歹之人!”

温朔沉声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更像是被司马将军利用。”

谢渊将十分怀疑的目光投向温朔,眼珠子歪对着温朔,却在问曹云,“小师妹,对于这件事,你记得多少?”

曹云道:“我那时脑子也很糊涂。只记得,上一刻,我还在北邙山间以孤魂野鬼的样子到处飘荡,下一刻,就被一股力量束到了一间屋子里,并被缚魂到了我原来的身体里。从白骨上长肉很疼、很慢,我本来就恍惚,疼得更恍惚,肉刚长了一半,一个人冲进来,把我身上的铁链砍断,我就逃出了那间屋子。”

曹云眼里储满泪,“逃出来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陌生的大院子。我一半是骷髅一半是肉身,谁见了我都怕,都躲,还有人要捉我。我逃跑的时候,撞上一个麻袋。麻袋不怕我,让我别出声,他褪下麻袋,套在我身上,拉着我那条白骨的手,带我走出去。我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招牌,那上面写着‘极乐坊’。”

谢渊忍不住插嘴:“继续!别停!”

曹云道:“出来后,我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就在招牌底下徘徊。我遇上了一团魂火。他问我是不是走丢了,找不到家了?我说我没有家。他又问我,都记得什么?我脑子很糊涂,思来想去,就说我记得先生。他就让我去找先生。我说,先生在北邙山。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后来,他分出一星的魂火,引我回了北邙山。”

温朔看一眼谢渊,又看一眼曹云,这一段显然让他更吃惊,他欲言又止,强行把话压在心里。

再等等!

“那个——小师妹,容我问一下,那个魂火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身材修长,神态有那么一点——嗯——欠揍?”谢渊问。

温朔心警铃大作。

曹云道:“疏离。我只有这么一个印象。”

“哦。”谢渊双掌竖起在空中,像是投降,“我也没了,你们休想再逼出一个字。其余的——我都不记得!”

温朔叹了口气,“谢渊,记住,你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再说。”

谢渊纳闷地“嗯”了一声,又坚定地“嗯”了一声,奇怪地盯着温朔。

“轮到我说了。”温朔把泥塑小人重新放到衣襟里,“九命猫曾问过我,离魂之后我去了哪里。我去了极乐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魂魄就那么找到了他。我陪伴了他一段时间,他并不知道。”

温朔的手指摸上怀中的小人,细细摩挲小人的头,“他买了一个陶泥小人,偏偏是个女孩子,给他取名‘馆陶公主’。我就附在小人身上。他总是和小人说话,白日里说,夜晚里说。我见过他偷地里的西瓜解渴,却会顺手把地里的杂草除尽。我见过他抢小朋友手里的糖葫芦,转头,又给小朋友买肉包子。我见过他蹭陌生人婚宴的流水席,酒席后,给人家修瓦。我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他。他一直如此,连作恶都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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