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吃了一盏药,不见动静,晚夕吃第二贴药后,遍身痛,叫唤了一夜。到五更时分,那不便处肾囊肿胀破了,流了一滩血。龟头上又生出疳疮来,流黄水不止。西门庆不觉昏迷过去。
月娘慌了神,见吃药无效,一面请那刘婆子来跳神,一面使小厮去周守备府访问吴神仙的去处,好不容易把神仙请到。
这神仙见西门庆已不似往时,形容消减,病体恹恹,便先诊了脉息,然后说道:“官人乃是酒色过度,肾水竭虚,是太极邪火聚于欲海,病在膏肓,难以治疗。吾有诗八句,说与你听:
醉饱行房恋女娥,精神血脉暗消磨。
遗精溺血流白浊,灯尽油干肾水枯。
当时只恨欢娱少,今日翻为疾病多。
玉山自倒非人力,总是卢医怎奈何!”
月娘见他说治不了,便请他算命、卜卦,皆有凶无吉,更是慌了。到晚夕,月娘在天井内焚香,对天发愿,求上天保佑西门庆好。孟玉楼也许下逢七拜斗。只有李娇儿和潘金莲不许愿心。
西门庆越觉身体沉重,常常昏过去,看见花子虚、武大站立跟前,向自己讨债。醒过来后又不肯把梦说出,只教人守着自己。见月娘不在跟前,便拉着金莲的手,心中舍不得她,眼中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们姊妹好好守我的灵,休要失散了。”
金莲也悲不自胜,说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
月娘进来,见二人哭得眼红红的,便说道:“我的哥哥,你有什么话,对奴说几句儿,也是奴和你夫妻一场。”
西门庆听了,哽咽着哭不出声来,说道:“我自觉得已是不行了,有两句遗言和你说:我死后,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们姊妹好好待着,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又指着金莲道:“六儿她从前的事,你就耽待她罢了。”说完,月娘已是珠泪滚滚,放声大哭,悲恸不止。
嘱咐了吴月娘,又把陈经济叫到跟前,说道:“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发送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你的娘们过日子,休要教人笑话。”然后,把各个铺子里的货价、各个财产,一一说出,共计有十来万两银子。西门庆见众伙计都来了,又一一吩咐一遍。众人点头答应。
这几日,亲朋好友,院里的几个妓儿都来看视探望,见西门庆病重如此,无不嗟叹而去。
又熬了两日,月娘痴心只指望西门庆会好将起来,谁知天数造定,命运难违。到了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西门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捱到早晨巳牌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时年三十三岁。
西门庆倒头去了,棺材尚未来预备。慌得吴月娘叫了吴二舅与贲四来,开了箱,拿出五锭元宝,教他二人看材板去。
刚打发去了,月娘一阵肚里疼,急扑进房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李娇儿、孟玉楼与潘金莲、孙雪娥都在明间屋里七手八脚替西门庆戴唐巾,装绑穿衣服。忽听见小玉呼喊,玉楼和娇儿就来问视,见月娘手按着肚子,知道决撒了。玉楼教李娇儿守着月娘,自己出去使小厮快请接生的蔡老娘。那李娇儿见床边大开的箱子里有好些元宝,便使玉箫去前边教如意儿来,趁房里无别人,拿了五锭元宝往自己屋里去了。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搭纸,见玉楼已经回来,便说道:“寻不见草纸,我往房里取了些来。”
不一会儿,蔡老娘到了,接下一个哥儿来。此时,明间西门庆已装绑停当,合家大小放声号哭起来。蔡老娘收裹孩儿,剪去脐带,煎定心汤与月娘吃了,扶月娘暖炕上坐好。月娘与了她三两银子,蔡老娘嫌少,说道:“记得先前瓶儿养那位哥儿还赏了我多少,还与我多少吧,休说这位哥儿是大娘生养的。”
月娘只得说道:“现时比不得那时有当家的老爹在此,如今没了老爹,将就收了吧。待洗三时来,再与你一两就是了。”
“那还赏我一套衣服儿吧。”蔡老娘说完,拜谢去了。
当天吴二舅、贲四买了一付棺材板来,教匠人解锯成椁。众小厮把西门庆抬出,停当在大厅上,请了阴阳徐先生来批书。这时,吴大舅也来了。徐先生看了手,说道:“正辰时断气,合家都不犯凶煞。”于是请问月娘,三日大殓,择二月十二日破土,二十出殡,也有四七多日子。月娘点头同意,一面使人管待徐先生,一面差人各处报丧。
到三日,请僧人念倒头经,挑出纸钱去。合家大小都披麻戴孝。女婿陈经济斩衰泣杖,灵前还礼。月娘是暗房中出不来。外面一应事情,全由李娇儿和孟玉楼陪侍堂客;潘金莲管理库房,收祭桌;孙雪娥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下打发各项人的茶饭;其他来客与钱帐,也分派吴大舅和伙计们去应付。
蔡老娘按时来洗了三,月娘与了一套绸子衣裳打发她去了,为孩儿起名孝哥儿,未免送些喜面与亲朋四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