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和死人结婚。
“他当天也在那家餐厅用餐,年轻人不都赶时髦么。倒霉催的……大师就跟老吴家说了,要给儿子冥婚的话,最好找同一地点走的,一起上路不会寂寞的。”
“那怎么着也不该找个老公孩子都有的!像话吗!”
“没办法啊,愿意的就那家。”
“她男人怎么想的,让自己老婆去和小年轻冥婚,死都死不安生,想钱想疯了吧……”
“嘴上积点德!人小孩儿可怜,没冥婚那笔钱,撑不下来啊。”
“那家饭店呢!该赔啊!”
“早跑路了,钱能等,人命能等吗?!”
追野将半张脸深深地陷入枕头里。
喉头哽得厉害,一口气上不下来,也下不去。他想从床上蹦起来大喊这不可能!他想把这些八婆的嘴巴都撕碎让他们不许再胡说八道!他想站到顶楼疯狂朝老天爷大喊你这个骗子你说好的庇佑呢你把苹果还给我!
但最后,他只是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将脸完全陷进枕头里。
不一会儿,泛黄的枕套上濡湿了一大片。
他本来还在疑惑,家里哪来的钱让他侥幸能活下来,还能住这么多天院。
都是因为她。
她在他生日这一天,因为保护他死去。
她给了他生命,到最后,却连自己死亡也要贡献出去。她明明是他的妈妈,是他爸的妻子,是他们两个人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今,却要荒谬地成为别人家的了。
他爸一直不肯说,是因为妈妈没有葬礼了。迎接她的,是一场喜宴。
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追野一边在被子里笑到抽搐,一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里掉,淌成一条河。若这条河是忘川该多好啊,他想丢掉记忆,不想这么清醒地活着。
他在爸爸来看他时装作若无其事,像是依旧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
只是他不再追着他问妈妈的葬礼在什么时候。
他才知道,原来他每问一次,就是在他爸难以愈合的心上再插一把刀。多么天真的残忍。有些疼痛,他需要自己忍耐和消化。
冥婚进行的那一天,他瞒着护士,假装上厕所的功夫,拉开窗户顺着下水管道逃了出去。
他一路狂奔,精疲力竭地跑回家,跑上山坡,老远就看见门口停着一台老式的宝轿。家门口三三两两地围着几个人,是吹喜乐的班子,要跟着花轿一路吹到男方家。
过了一会儿,一身黑的送亲太太端着他妈的黑白遗照走了出来。
相框中央绑着一朵红花,下缀缎带,写着“新娘”。极艳丽的红冲撞着最肃穆的黑白,震撼了年幼的追野。
他缩在角落,像有个空气人把他的双手双脚都绑住,定了型,唯独放过他的眼睛,让他只剩下眨眼的余力。
他和照片中的那双眼睛对视,她笑得那么轻浅,似乎在迎接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他猛地落下泪来。
娶亲太太接过那张遗照,将它放入宝轿。
他爸此时也从屋内走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换了套整洁的衣服,下巴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很配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目送“她”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