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彦低低地笑了笑,尽管他的笑声很轻,但这片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短促的气声格外清晰,楚伊人大囧。
她抬头看向那个笑得脸都起了褶子的俊美青年,第一次发觉笑纹也能这么迷人。他的侧脸上映着一道暗光,显得浓密的眉眼更加深邃了。
傅司彦咳了两声恢复正常,他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把刀,上前把可怜的那片面包分成均等的两份,然后抹了厚厚的果酱不容拒绝地推给她:“吃吧,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考虑其他的。”
楚伊人默默接过,果酱的酸甜近在鼻尖,勾起了沉睡已久的饥饿,她才发觉自己隐隐的肚痛居然是因为饿的。
“傅先生,我睡了一天?”
傅司彦已经吃完了那点巴掌大的面包,沉声说:“嗯,我根据轰炸频率估计了一下,大概是这么长时间。”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楚伊人想起来他刚刚说去了休息室,有些迟疑地问。
傅司彦眉头压了压,语气还算平和 :“我也不是很清楚,整个剧院都变成了废墟,只有机房这一块因为结构的原因暂时保留下来,我们现在所在的地下室还算安全,你不用担心。”
机房?楚伊人环视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这里其实不是之前休息室底下的地下室,而是另一处。也许是傅司彦发现有什么不妥把她挪过来了吧。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她问起这个眼下最关心的问题。莫名其妙穿到另一个时空,她还是想尽快回去的。想到先前是在剧院睡了一觉才遇到这种情况,便猜测也许回去的契机和这个剧院有关。
是不是她出了剧院就能回去了。楚伊人想起上次来到这里的经历,忽然皱了皱眉,对了,上次她是怎么出去的?记忆像是蒙了水雾一样模模糊糊。
“你想出去?”傅司彦不太认同,“外面…很危险,而且轰炸还没有停止。”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变得艰涩。
“按照我打听到的规律,日军的轰炸会持续24小时,每轮间隔半个小时,不过,在叁个小时前,轰炸就停止了,但我发现飞机还在此处徘徊。所以…”
“所以…”楚伊人有些茫然地顺着说。
他闭了闭眼,脸色苍白:“所以这次的轰炸可能会持续更久。而若是炸弹再一次降临这里,我们会被废墟瞬间压死。”
刚刚吃过的果酱似乎被情绪化成了另一种滋味,傅司彦抿了抿唇,舌尖泛苦。他刚刚之所以冒着危险出去找食物,其实也是抱着最后一顿晚餐的心态。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是饥饿的、狼狈的死亡。傅司彦一向自视甚高,经年的富裕生活也让他不可避免地养成了骄矜和傲骨。他不惧怕死亡,他所惧怕的不过是不体面的、轻如鸿毛地死去。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不同凡响的艺术家,他一直坚信着自己的生命比山岳更重,他是不会也不能被命运抛弃的那一批人。可是上天也许就是很爱开玩笑,祂爱慷慨地赠予也爱吝啬地夺取,像他那般骄傲自大的人最终也走到了这一步。
而他最后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给面包涂上果酱罢了。
楚伊人凝视着男人凝固的嘴角,心里仿佛和他共振般,闷闷地疼起来。她还太年轻,不懂什么叫生命,什么叫死亡,因此即使是听到这样的噩耗,她还是有着隔着迷雾般不真实的感觉。
“你…别怕。”她拉起他的手,俯身拥住他。傅司彦看着瘦,其实强壮,胸膛宽阔有力,她几乎圈不住他。
“我不怕的。”傅司彦失笑,没想到自己会被安慰,握住女孩颤抖的手,“谢谢你。”
楚伊人反手紧抓住他,心跳砰砰,在黑暗与沉静中无比清晰。
幸而他们还有一盏煤油灯,而不是处在完全的黑暗之中。她微微退开身,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如同云雾般浓郁的眉,苍白的皮肤,天生红艳的唇。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
轰!!
尘烟在一瞬间腾起,伴随着倾覆天地的巨响,她瞳孔微缩,想要抓住什么,可是眼前的一切最终都如同吹散的水汽,随风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