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送新闻,江淮人民解放军指战员集体电贺朱总司令六十寿辰。”
在江淮平原的一家简朴的农家土屋里,一个穿灰色棉军装,扎两根小辫、腰系军用牛皮带的年轻女播音员坐在粗糙的杨木板凳上,对着电台话筒,正在用略带南方口音的国语读一份新闻稿。
眼下是隆冬季节,黄昏时分,西北风呜呜地刮个不停。虽然屋门关得紧紧的,但是寒风还是从门上十几道裂缝钻了进来,屋里又没有炉子,所以屋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放在门口的一碗白开水居然结冰了,放在桌上的一盏马灯也是火苗扑扑乱闪。屋子像是很久没住过人了,房梁和墙拐布满了蜘蛛网。坑坑洼洼的土墙上落了一层很厚的黑灰,面对寒风竟纹丝不动。女播音员和负责调试的技术人员被冻得脸色通红,嘴里冒着白气,由于被稿子内容吸引住了,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神情。马灯旁边摆放着一台扩音机。随着扩音机上一排指示灯不断地闪烁,播音员甜美圆润的声音通过扩音机和屋外的发射机变成无线电波迅速传递到江淮平原的各个角落。
“本台消息,我江淮人民解放军司令员谷雨将军,政委罗正平将军率江淮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战员,近日致电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将军,祝贺总司令六十寿辰。贺电全文如下——
敬爱的朱总司令:
在您六十寿辰来临之际,我们江淮部队的全体指战员和江淮解放区人民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真诚地祝贺您健康长寿!
正如毛主席给您题词所说的那样,您的寿辰是人民的光荣,是我们党的光荣,是人民军队的光荣。您的革命经历作为进行革命人生观和理想信念教育的模范教材,不仅能教育现在的青年,还将对将来的青年产生重要影响。
您从早年就开始为救国救民而上下求索,您先后参加过辛亥革命,护国运动和护法运动。当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以后,您没有像当时某些青年那样,为了追求时髦、新潮和浪漫就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并加入中国共产党,而是根据自己正反两方面的经历,得出经过深思熟虑的结论,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救中国。当您的入党要求被当时的****中央领导人陈独秀拒绝后,已经36岁的您没有灰心泄气,毅然远涉重洋,来到马克思主义的故乡德国寻求真理。1922年10月是收获的季节,处于成熟的年龄段的您、在这成熟的季节里,根据自己成熟的抉择,成为一名成熟的马克思主义者。
因为成熟,当那些追求时髦、新潮和浪漫的人被国民党****叛变革命的大屠杀吓破了胆,离开了党甚至叛变了党的时候,您却坚定地跟党走,积极参加了党领导的八一南昌起义。因为成熟,当南昌起义受挫,起义军面临崩溃的危急关头,您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稳定了队伍,为党保存了革命火种。因为成熟,您在以农民为主体的中国为创建一支过硬的无产阶级革命军队做出了成功的探索,并荣幸地成为这支革命军队的总司令,创造了以劣势装备打败强大敌人的伟大奇迹。因为成熟,您在许多关系党的命运的重大问题上一贯坚持真理,顾全大局,团结同志,不计个人得失,努力维护党的根本利益。
在过去,您的成熟引导我们胜利地进行了红军战争和抗日战争。今天,您的成熟又将引导我们勇敢地开展爱国自卫战争并将夺取光荣的胜利!”
在离电台八十多里远的一套青砖青瓦的四合院里,许多穿灰色棉军装的解放军战士聚拢在正房堂屋里,围坐在一张松木八仙桌周围,听着桌上一台黑塑料壳收音机里播出的清晰的声音,忍不住喜上眉梢。“哎呀,这个不大的匣子真神呀,居然能放出人说话的声音。”
“这家伙能说话,能唱歌,还能唱戏,真邪门呀!”
一个背着驳壳枪、靠着柱子站着的解放军干部笑了,“这叫收音机,可以收听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文艺节目,是运输大队长******最近连同美式装备一块送给我们的。”
这个干部就是冯滔,他现在是江淮人民解放军第一师一旅一团一营营长。此时他感觉有些疲惫,就转身走进东套间里,掩上门,和衣斜躺在木板床上。
听着外间放出的电台播音,冯滔不由得掏出上衣口袋里的黄手帕,上面用红色白色两种针线绣着一幅精美的南天竹花瓣图案,望着手帕,他陷入了沉思。
“枫,我们已经有三年没见面了。这会儿外面的收音机正在播出我们的广播电台的播音。我发现,你的嗓音和金嗓子小曹还有点相像呢。都是那么的甜美柔和,并带有一丝刚毅。听到小曹的嗓音,我就想起了你,想起了和你在山城重庆的日子……”
山城重庆,穿着灰色凡尔丁西装的冯滔和他的恋人——一个扎着两根小辫、穿着白绸衬衫和蓝绸裙子、白皮高跟鞋的女孩子手挽着手,沿着两边栽有香樟树的青石板台阶缓步走下去,碧绿的香樟叶子遮蔽着他们青春的背影。此时飘散着淡淡白雾的林荫道里格外清静,四下回荡着鸟雀的叫声,唧唧,喳喳,咕咕。还不时传来远处嘉陵江上轮船的汽笛声,嘟,嘟,嘟……
想到这里,冯滔闭上眼睛,甜蜜地笑了。
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县城里,地处街心的一座飞檐斗拱、红砖青瓦、松柏环绕的深宅大院现已被国民党当局征用为军队指挥部,院子里外都布满了头戴暗绿色钢盔的哨兵,他们紧握美式冲锋枪,虎视眈眈,给这座幽静清雅的建筑增添了浓厚的紧张气氛。
在前院堂屋里,几个穿黄色将校呢军服的将军们围着放在地中央的八仙桌正襟危坐,正在收听靠西墙的长桌上安放的收音机播放的江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屋子里门窗紧闭,放在八仙桌旁边的火盆闪着火苗。尽管屋外寒风声听得清清楚楚,屋子里却很暖和。在几盏电灯的照耀下,将军们衣领上的金质梅花、肩章上的金星、胸前的勋表和军服上的铜纽扣都闪闪发亮。但是,将军们的脸色却很阴郁,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总司令同志,我们江淮部队最近在保卫江淮解放区首府林河的战斗中取得重大胜利,这一胜利挫败了蒋军主力的猖狂进攻,迫使蒋军转入防御,为我军打开江淮地区自卫战争的新局面创造了有利战机。更令我们自豪地是,这次战斗发生您的生日到来前夕,所以,林河保卫战的胜利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我江淮军民献给您的一项特殊的祝寿庆典。为了表达我江淮军民对您的祝寿心意,我们特意向您呈送一份既名副其实又有纪念意义的生日贺礼,这些礼物都是林河保卫战的战利品,计有:一把美制手枪,一把中正剑,一副美制望远镜,一组军用地图,一箱美国罐头,一双从没穿过的美国皮鞋。这些礼物已安排专人送往延安,总司令很快就会收到。
总司令同志,今年我们为您祝寿的时候,解放区的自卫战争正值雨天方晴,彩虹初升。明年,当我们再次为您祝寿的时候,革命形势必将凯歌高奏,风卷红旗如画!
衷心地祝您健康长寿!
江淮人民解放军司令员谷雨,政委罗正平暨全体江淮军民。”
一个肩上戴四颗金星、胸前挂五道勋表的将军站起来关掉了收音机,然后转身注视着大家。他约有五十岁,中等个头,身材消瘦,四方脸,高颧骨,薄嘴唇,他,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国民党江北行营司令长官,陆军一级上将陈墨山,字辞溪。
“大家刚才都听见了吗?共产党在吹牛呢!而且,这次吹牛用的牛皮筒子是我们,无偿提供的!请问,大家对此有何感想呀?”
大家感觉这事不好说,便继续沉默不语。屋子里一片安静,静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瘦高个子、宽额头、小眼睛、大耳朵的参谋长文达中将抬起头,堆起笑脸,“陈长官不必过于自责,林河之战虽说失利,但这毕竟是局部范围的失利。但就全局而言,我军还是节节胜利的。几个月来,共产党的江淮共区差不多丢光了,西部只剩下一小块弹丸之地,东部目前也只有淮河以北四座空城。前些日子,一些共党人员眼见****败局已定,陆续归顺政府。****害怕树倒猢狲散,就利用林河战斗这根侥幸捡到的救命稻草大吹大擂,企图蒙骗世人。共产党这样做,用江淮地区一句粗俗的土话说,就是脱裤子盖脸吧。”
坐在文达左边的是73军中将军长鲁文才,他四十多岁,身材高大,剃个圆溜溜的光头,面部五官就像刀刻似的,显得棱角分明。他发觉陈墨山今天心情很坏,见文达堆笑脸说好话安慰长官,也跟着装出笑脸陪衬。当他听见“脱裤子盖脸”这话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这会儿,他是真笑了。
“问题是,共产党脱的是我们的裤子!而且是我们精锐主力的裤子!”陈墨山没有笑,他一拍八仙桌,眼睛喷出烈火,吓得文达、鲁文才等人赶紧低下脑袋。
陈墨山坐到椅子上,余怒未息,腮帮子肌肉还一跳一跳的,“共产党居然把我军军官的一双皮鞋送给他们的总司令朱德当寿礼!太可恶了!太可恶了!这皮鞋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真的是从我们哪个身材、鞋码都和朱德一样的我军被俘军官身上连裤子带鞋一块扒下来的吗?嗯?”
三十多岁的、中等身材,四方脸的行营作战处少将处长严光喜瞅瞅旁边的同龄人,长脸的少将高参林溪,又瞅瞅别人,见大家都不吭气,就抬起头,嗫嚅地说:“前些日子,我军一支汽车运输队向我林河前线的部队运送物质,不幸误入****阵地,在这批物质里,有准备发给我军军官的新皮鞋。”
陈墨山看着大家,神情十分严肃,“各位,林河战斗决不是什么局部失利,这次战斗发生在共产党为朱德做寿前夕,影响特别坏!这次战斗暴露了我军存在的致命弱点。这些弱点如不克服,我们会遭遇更大的挫折!因此,我不得不命令各部队暂停进攻,认真总结教训,休整部队,调整部署,准备下一次进攻。大家记住,林河战斗是我军的奇耻大辱!常言说,知耻者勇。我叫大家收听共党电台广播,目的就是一个,我们要在下次战斗中发奋雪耻,重振雄风,务必全歼江淮****,不负党国厚望。明白了吗?”
“明白了!”军官们一起起立,大声回答,“坚决洗刷林河之耻,彻底消灭江淮****。”
陈墨山阴沉的脸上开始露出笑容,“很好,下次进攻就看你们的了,你们好好准备去吧。”他此时拿出一份文件,“这是美国顾问团关于下次进攻的作战意见书,看看吧。”
这个文件主要内容是建议蒋军及时发现****的防御漏洞,选择好突破口,避免分散兵力,美方允诺本月内再对蒋军增加一批军火。军官们看完后,对陈墨山敬礼,开始往外走。
一个三十出头,中等个头、圆脸、细长眉、单眼皮、小鼻头、大嘴巴的少将没有走,他叫蒋安邦,是国民党江北行营政工处长。他关上门,走到陈墨山跟前,小声说:“陈长官,卑职有一事想请教您。”
陈墨山摆手示意他坐下,笑眯眯地说:“蒋处长是党务精英,年轻有为,前程无量,何来请教一说?倒是陈某愿意倾听高见。”
蒋安邦坐下后,身子倾向陈墨山,“陈长官,光复林河之后,我们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当然是越过陇海铁路,北上黄淮地区,会同兄弟部队,彻底消灭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