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媳妇看老太君开怀,再次劝道:“老太君,这几天天热,您没什么胃口,我知道你一向喜欢甜食,要不,让小厨房把小少爷给你找来的那个奶糖送上来,配几块新做的豆酥,多少吃两口,也算是让小少爷尽点孝心?”
老太君点一点头:“就这样吧,我看老婆子要是不吃这两口,你能在我耳边唠叨一天。”
大媳妇悄悄打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丫环下去,不一会儿,小厨房的几个灶头上的,带着一个新漆竹盒匆匆赶了过来,里面是包括豆酥在内的几样清淡的小点心,一杯玫瑰露,还有一个玉盒。
大媳妇亲自动手,将点心布放在老太君面前,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玉盒,只见里面用极薄的金箔包裹着几颗拇指大的玩意儿。大媳妇笑道:“这奶糖滋味倒是极好的,只不过受不得潮热,也只有用这千年寒玉做的盒子盛着,才能放得长久。”
原来这金箔包的居然就是诸家小少爷花了五十两银子,从大妞手里买来的奶糖,如果郭大路听说这一家子因为怕奶糖化了,而用寒玉做盒盛装,非要骂声装逼不可。
老太君接过奶糖,剥开金箔,随手递给了旁边打扇子的小丫环:“大热天的,难为你打了半天的扇,赏你了。”将奶糖放到嘴里,细细嚼起来。
老年人都喜欢甜食,这奶糖甜而不腻,果然很合老太君胃口,老太君一高兴,又多吃了几口点心,喝了半杯玫瑰露,只是人毕竟年纪大了,和几个媳妇子说笑了几句,就有了些疲态。
大媳妇最会察眼观色,连忙让几个媳妇下去,自己扶着老太君进了隔壁的院子,婆媳两人进了房,丫环放下帘子,坐在床边的老太君突然睁开了半闭的眼睛,一扫刚才疲惫的样子:“老大媳妇,京里可有消息过来?”
大媳妇凑到婆婆耳机边低语道:“我家老爷传来秘信,上面传出风声,当今圣上有意在年底前禅位于太子。”
老太君身子一僵,发了半天呆,长叹一声:“太子上位,那二皇子他--唉,当今圣上糊涂啊,他老人家如果在位,太子就算是对二皇子有心结,也不至于动手,可如果太子登基,就算是他做出什么不顾兄弟人伦的事来,太上皇也是束手无策,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下到升斗小民,上到帝王之家,都是同一个理儿。”
大媳妇苦笑道:“有因才有果,太子和二皇子相争,还不是皇帝老官儿自己折腾出来的,当年是他宠爱二皇子,封他为大将军王,四海征伐,打下了大片的新疆土,功可敌国,这才引起了监国的太子的警惕。太子担心二皇子征越后,携灭国之功图谋太子之位,于是先下手为强,向越国出卖了机密军情,又故意卡住大军的军粮,以至将士因为断粮而哗变,最后导致二皇子全军大败--”
“住口!”老太君狠狠瞪了大媳妇一眼:“这种茶馆里胡说八道的流言,你也拿到我面前说道?!记住,太子和二皇子手足情深,二皇子败军而回,太子亲出京城十里相迎,更是将二皇子迎入自己府中养伤,日日探看,亲端饮食汤药,兄友弟恭,实在是本朝的佳话!”
大媳妇心里冷笑,什么兄友弟恭,只不过是将软禁换了个好听的名词,也就骗骗小民而已,她扑嗵一声在婆婆面前跪了下来,语带悲声:“婆婆,这皇家的勾心斗角我们自然管不着,只不过,二皇子一败,生生连累了我的相公!老爷在户部任司马,承担着给二皇子大军供应粮草重任,被太子视为二皇子党的人马,二皇子败兵后,太子秋后算账,拿下了多少二皇子一系的官员,要不是我们诸家拿出了泼天似的银子,相公和他的两个兄弟--如果太子真的登基了,必定会斩草除根,不但二皇子发生不忍言之事,就连我家相公和两位叔叔,都、都--”
大媳妇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大放悲声:“巢之下安有完卵,到时我诸家上下百余口,又有几个能逃出生天?别看我们诸家现在有鄞半城之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旦树倒猢狲散,这鄞县城里,有的是落井下石的无耻之辈!”
老太君闭了闭老眼,眼角旁渗出几滴浊泪:“老大媳妇,你且起来,你担心你的相公,我还担心我的三个儿子呢,我诸家最有出息的三个男子都在京都,真有那不堪之事,那就成了一锅端了!”
大媳妇擦了擦泪:“婆婆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何不写信以过寿为名,让相公和两位叔叔都回鄞县,这样的话,也能逃得--”
老太君猛地睁开眼,瞪了大媳妇一眼:“你这蠢妇!太子正对二皇子一党虎视眈眈,如今为了顺利接位,才隐忍不动,如果我诸家子弟突然离京,必定会引起他的误会,到时雷霆发动,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枉然--你逃得再远再偏,能逃得过血滴子吗?!”
大媳妇一惊,忍不住摸了摸脖子,传说中那血滴子千里外隔空取人头颅,只留下一滴鲜血,至今没有人真正见过它的模样--因为看到血滴子的人,都已经死了。
大媳妇抽泣道:“那我们又应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坐以待毙吗?”
老太君又缓缓闭上了眼:“敌不动,我不动,如今只有静观其变,随机而动--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二皇子能当上大将军王,可并不是靠的虚名和当今圣上的庇护,而是他在前线一刀一枪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大媳妇咬了咬牙:“是,媳妇明白了,幸好相公将福坤以祝寿为名送回了鄞县,这孩子是我们诸家的独苗苗,多少算是留了点香火。”
老太君叹了口气:“媳妇,你让人在三江口备一条大海船,备足饮水食物,我会另派几个忠仆在船上守着,一旦事有不谐,立刻让福坤驾船出海。”
大媳妇心里苦笑,真要是有那不忍言之事,自己的儿子诸福坤就算是驾船出海一人又怎么能独活?他从小锦衣玉食,虽然好美食,却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就算逃出生天,独身一人,又怎么能活下去?但她依然点了点头,想了想,迟疑道:“要不要媳妇在船上准备金银?”
老太君摇了摇头:“不可,财帛动人心,虽然我派去守船的是世代跟着我们诸家的老仆,但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如果船上有太多金银,反而容易让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就在船上备一些布匹、瓷器等寻常货品就是了,这些货品价格不高,又容易脱手,这一船货运到海外,多少能赚些钱,让福坤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大媳妇擦了擦泪:“是,媳妇明白了,这段时间,我会一边派人盯着京城的动向,一边让福坤在外闲逛,以蔽有心人的眼,一旦有警,立刻上船。”
老太君点了点头:“就这么着吧,其他一应事项,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万万不可露出丝毫异样。”
大媳妇点头应了,突然想到一事:“婆婆,倒是有一事还请婆婆指点媳妇,是这样子的,国朝的食糖生意,一向是咱们诸家在做的,可是前几日,有人递过话来,说也想做食糖的生意,只不过,他们经营的是一种叫雪糖的糖果,而且他们七成销售给外洋番国,不在国朝内抢我们诸家的利润。”
老太君一皱眉:“哼,这一定是有那起子小人看到太子既将登位,我诸家大难临头,来挤兑我们了。这食糖生意从太祖起就是我诸家的独门买卖,这可是上了铁册的,我诸家的根基,全在这食糖经营上,没想到,咱们诸家还没有倒呢,就有人迫不及待逼上门来了!”
大媳妇咬牙道:“这世间总少不了落井下石捧红踩黑的小人!婆婆,我这就去回了那请托之人,只要我诸家在一日,大李朝的食糖生意,就不容他人插手!”
老太君刚要点头,突然道:“慢!那递话之人,可是太子一系的?”
大媳妇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听说那人与三皇子走得较近,常常寻些奇物敬献于三皇子,所以颇得三皇子欢心。媳妇使人打听,听说那人最近送了三皇子一面命为碎星镜的宝物,令三皇子甚为开怀,正是最得宠的时候。”
老太君一愣:“三皇子?他一心求道,不顾国政,应该不会结伙太子,来图谋我诸家。罢了,如今这风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就让他们参与食糖生意吧。嗯,他们经营的糖果叫雪糖,那是何物?听名字,那糖应该是白的,和我诸家产的冰糖是否相同?”
大媳妇道:“那递话之人倒是送上了不少贵重的礼品,当做夺了我诸家食糖经营之利的赔罪之礼,其中就有那雪糖,只不过媳妇气愤不过,将那些礼物放在偏厢房置之不理,我这就叫人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