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濮阳自宣德殿回来。
她手中提一食盒,食盒之中是熬得稀薄的米粥,与几碟清爽小菜。那米粥稀薄,带着稻米的香甜气息,极是诱人,光是闻着香味便已使人垂涎三尺。
卫秀已起得榻来,坐于轮椅上,看着与从前并无差别了。濮阳入门,她的目光便自手中的书上移开,落到濮阳身上,后见那食盒,知其中必有佳肴,她的目光又在食盒上。
濮阳见此,便忍不住显出了笑意,过去推了她来。边上已有宫人去取了碗筷来,又将米粥与小菜自食盒中取出、盛好,等两位至尊前来享用。
濮阳推了卫秀至案前,与她解释道:“今夜理政晚了些,膳房送了粥来,我想你兴许也饿了,便欲与你同享。”
卫秀如今所居,并非含光殿,而是另一处更为幽静之所,与宣德殿隔得也有些远。纵是如此,一路提携过来,粥犹存热气,盛在玉碗之中,极是诱人。
“恰是饿了,陛下来得正好。”卫秀笑回道。
濮阳笑意更深,转到她对面坐下。
小菜爽口,配着清粥,十分开胃。卫秀也难得咽下整碗,濮阳见她喜欢,记在心里,欲几日令膳房再做一回。
二人在殿中用膳,自有宫人去往后殿备下梳洗的热水,与洁净衣物。卫秀偏喜青、玄二色,有时也着白衫,濮阳则喜更为鲜嫩些的颜色,只是做了皇帝后,她也逐渐选用稳重的色彩。二人衣物齐整叠起,一青一黛,并排放置台上,看来分外和谐。
用过粥后二人便相携过来。两名宫人在前提灯照路,濮阳推着卫秀,走在身后。一路过去,都悬了宫灯,倒也不显得暗,濮阳便不需太留神脚下,与卫秀说着话:“我今日自内侍省选了一人,看着十分稳重。”
她说到此处,便停下了,卫秀并未转身过来,却也侧了侧耳,留神听着。她动作不大,只是将头轻微的歪了一点弧度,奈何濮阳与她极近,便看得十分清楚。她望着卫秀脑后梳得齐整的发丝,微微笑了笑,眸色愈加轻柔:“殿中宫人不少,总需一人来管,这样的事,你怕不耐烦来做的,那内宦姓孙,从前侍奉过我母亲,是可靠之人。”
实则,那位孙中官深得高帝信任,已做到了内侍省监的位置,位居从三品,只是换了旁人,濮阳也不放心,便将他调了来。
卫秀思索起来,并未立即答应。濮阳便有些紧张,生恐她摇头。她是存了试探之意的,若是卫秀心存去意,只等身子养好一些便要走,自是用不上孙中官,可若她愿留下来……
濮阳不由自主便放缓了步子,卫秀疑惑地回头,濮阳触上她疑问的目光,忙心虚躲避,口中则是力图镇定:“你看可好?”
她眼中满是闪躲,面上却是一副极正义的模样,卫秀看着,倏然一笑,心中软得几要化开,她回头望着前方,语意温和:“便依你。”
濮阳喜不自胜,弯起了唇角,连眼中都浸满了如夜色般温柔的笑意。
不过片刻,用作沐浴之所的殿宇就到了眼前。
二人各自沐浴过,便往寝殿去,寝殿就在边上,隔得极近。
濮阳见卫秀有些疲惫,便让她倚到榻上,替她捏了捏肩。中过一箭,伤口虽已愈合,却毕竟伤了根本,卫秀如今连久坐都觉力有不逮,往浴房一通梳洗下来,更是疲惫乏力。
濮阳便很忧心,照着周太医教与她的几个穴道,认真揉按起来,卫秀见她神色认真,仿佛在处理什么要紧政务一般,不由便笑了笑,抬手将她散落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柔声道:“不要紧的,多动一动,恢复了元气,就与从前一般无二了。”
哪有这般容易,濮阳险些落下泪来,她问过周太医了,伤了肺,极难养好,一旦风寒受冷,便要受一番苦。
卫秀没有听到回应,便知这话是瞒不住濮阳的,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兴许是习惯了总病怏怏的,如今再差一些,卫秀也不觉如何,于她而言,能活着,便是不易了。但是濮阳会担心,见着她不好,她也会难过,卫秀便因她的难过,也觉得难受起来。
她低声劝慰:“病歪歪的人,往往长寿,你看我,次次都可逢凶化吉……”
濮阳忙用手捂了她的嘴,十分紧张道:“不许说了。”
卫秀不由轻笑,温热的气息随她一笑,打在濮阳手心,热热的,还有些痒痒的,她忙收回手,看了卫秀一眼,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口中却犹自坚持道:“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
有些事是不能说的,说了就会不灵,会破运。这是老人常说的,但濮阳不知何时,也跟着深信不疑,每每遇上与卫秀相关的事,她便会万分谨慎,哪怕明知不是真的,她都小心翼翼的,不肯留下一丝话头。
卫秀既觉贴心,又觉心酸难言,她点了点头道:“好,我不说了。”
濮阳见她答应得郑重,反有些羞涩,也觉自己小题大做了。可她却很高兴,阿秀待她这样温和,就像她们还未反目的时候,凡她有所求,阿秀从不拒绝。
这样的日子,如梦幻一般,过去两年,濮阳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而今,它却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