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失算
马谡充耳不闻,他怔怔的看着地上那几道线,眉头紧锁,久久不语。沙摩柯心里虽然着急,但见他想得入神,也不敢多叫,只得蹲在一旁抓耳挠腮。马谡想了好久,用刀尖又在外面加了几条钱,忽然若有所悟。他紧紧的握住刀环,脸色铁青,目光流转了半晌,又仰起头看着明朗的天空,咬了咬牙说道:“来人,笔墨伺候。”
沙摩柯大喜,连忙让人拿过笔墨来,眼巴巴的看着马谡写求援信,都忘了自己一个汉字也不认识。马谡握笔在手,看着刚削就的木片凝思片刻,挥笔写了一封书信。
“马先生,这是给张太守的求援信吗?”沙摩柯看着木片上一个个端正秀气的字迹,瞪着大眼欢喜的问道。
“正是。”马谡眨了一下眼睛,“你快派人把此信送到临沅,我们就能转败为胜了。”
沙摩柯大喜,立刻派人将信送了出去,然后满心欢喜的来找马谡,马谡却不见了。沙摩柯正在疑惑,却见正在埋锅做饭的卫士朝旁边的一个军帐里努了努嘴。沙摩柯走了两步,却听得帐中传出一阵蛮女娇媚入骨的呻吟,不禁咧着嘴笑了。马先生还有这闲情逸志,看来情况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沙摩柯如果知道马谡这是在解压,他估计要冲进去把马谡揪出来暴打一顿。马谡急书张飞,并不是求援,而是分析了身后曹军的怪异行动,怀疑曹军是以他为诱饵吸引张飞来救,然后突袭临沅。他说,乐进四千大军,可能不是为了阻截自己的归路,因为他只是一个人,武陵蛮本来就是山里人,他们没有必要一定撤往临沅,所以乐进来截的一定不是他们。四千大军的任务可能正是拖住张飞派出的援兵。因此,他怀疑长沙方向可能会有战事,或者曹军可能真正的作战目标是临沅,也可能是临沅以南的沅南、益阳的屯田。如今正是屯田成熟的收割季节,如果他们打了进来,屯田的收成就会受到大的影响,明年的战事我们就会落了下风。因此他请救张飞慎重出兵,只在露出一些救援的意思,吸引乐进的注意力即可,他自己会想办法。
马谡想得很细致,也为张飞考虑得很周全,张飞有一万步骑,还有五千水军,如果不分兵,就凭曹军的部队过江作战,兵力少了不可能攻城,兵力多了长江防线不保,必然很难作为。他劝张飞抓住曹军远来,只利于速战速决的特点,以静制动,不可盲动,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甚至推论说,只要张飞按兵不动,他这里反而是安全的,一旦张飞分兵,他作为诱饵的作用就没有了,反而会死得更快。因此他请张飞不要派重兵前来解围,只要表示出一点意思即可。
这些话,当然不能让沙摩柯知道,否则沙摩柯一定会用他那柄长刀将他一劈两半。当然也不是说沙摩柯不知道他就没事,他自己也非常紧张,担心自己的推断失误,从而将自己的小命送掉,又让曹军急速南下,影响了军师在舞阳一带的屯田,甚至切断主公的后路,将主公困死在牂柯。
张飞接到了马谡的急书,却没有太当回事。他甚至有些恼怒,你马谡才打过几仗,居然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是在教我打仗吗?他没有听马谡的,当然他本来也就没有想派重兵去解围,他只派部将范强带了一千人,慢悠悠的沿着沅水向西,摆出一副去接应马谡的样子,实际上他的心思却在夷陵和长沙。
最近夷陵反而安静下来了,一直在折腾的魏延忽然安份得很,呆在夷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往夷陵的探子已经有好些天见不到魏延出门了。而益州水师只留下一小部分在夷陵待命,其他大部在水师都督严颜的带领下,沿着长江顺流而下,赶往了陆口和文聘的荆州水师汇合,而平狄将军张郃也赶到了江夏,似乎有过江的打算。他不敢怠慢,一方面抓紧安排人戒备,一方面急报诸葛亮,请他联系江东,派驻扎在柴桑鲁肃部向上游运动,威胁荆州水师和益州水师,以免其过江进逼长沙郡。
诸葛亮在此之前就接到了向朗的报告,早就派费祎去了江东向孙权告急,孙权下令给鲁肃、吕蒙,让他们摆出支援的姿态,在长江南岸的鄂县和下雉驻扎,前锋部队甘宁已经抵达江心洲,随时可以威胁西陵城。与此同时,他命令向朗部向长沙郡洞庭湖南侧的罗县移动,保护长沙郡的北面安全,而长沙太守廖立正在全力抢收,力图在战事发生之前的一点空闲时间里将屯田的成果收入仓库,然后就可以以逸待劳,坐等曹军前来劳而无功。
许仪和何平很快逼近了沙摩柯和马谡,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马谡没有仓皇逃窜,而是扎下了营盘,摆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许仪和何平反而愣住了,正在他们犹豫是发动攻击拿下马谡还是先缓缓,等把张飞的援兵吸引过来再打的时候,法正赶到了前线。
法正很着急,庞统率大军已经赶到犍为,很快就能将刘备困住,而他这里却一直没有进展,张飞的援兵迟迟不到,吸引张飞分兵的目的看起来很难实现了,而武陵的秋收却搞得如火如荼,再迟十来天,他只能看到满地的庄稼茬,运气好的话还能在田里捡得稻粒。他详细问了这些天的情况,派何平试探着攻了一下,发现对方并没有继续撤退的意思,决定不管张飞的援兵了,立刻强攻马谡部,歼灭了这股武陵蛮,然后和乐进会合,挥师南下去打舞阳抢收屯田,吸引张飞分兵。
许仪和何平有些疑惑,他们正打算向法正进言的时候,乐进的文书也到了。
乐进在沅水的壶头山埋伏了已经两天,他派出大量斥侯,对两边的情况都很清楚。张飞派出的一千人马刚出了城不久,他就知道了消息。当他听说范强带着一千人一天只走了二十多里的时候,他直觉的意识到张飞并没有救援马谡的意思。他立刻急书法正,要求法正不要期望剿杀张飞的援兵了,立刻拿下那股武陵蛮,然后掉头南下,由他在壶头山堵截张飞的援兵,护住法正的后方安全。
法正一见乐进的书信和他的安排一致,当下不再犹豫,立刻命令许仪和何平强攻。两千荆山军、两千白虎军,立刻对沙摩柯的千余残兵展开了如潮水一般的进攻。马谡正为何平的佯攻符合他的猜想感到高兴呢,然后见他们疯了一般玩真的了,一时有些猜想不到,再加上武陵蛮连续打了好几天败仗,大寨又被人烧了,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时遇到四千大军的猛烈攻击,立刻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马谡在阵前奔走呼喊,鼓舞士气,沙摩柯拖着伤腿在阵前玩命厮杀,勉强打退了白虎军的第四次进攻,沙摩柯又中了一支冷箭,痛得呲牙咧嘴,他一边让人给包扎,一边对马谡大叫道:“马先生,这如何是好,援军还没来,这些巴子却发了疯,这才半天功夫就上来四次,我的人只有八百多了,还有一半带伤,再来一次可就撑不住了。”
马谡擦了擦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看天气:“精夫,不用担心,他们狂攻了半天,这时也是强弩之末,天色不早了,我估计再打退他们一次,今天就结束了。只要天黑了,我们就能安全的离开这里。”
“离开?向哪走?”沙摩柯诧异的问道。
马谡看着他笑了:“精夫,我们向北。”
“向北?”沙摩柯一下子急了,向北可是长江,长江对面可就是曹军的地盘,只凭自己这些残兵败将,跑到北面去干什么?万一遇到那个喜欢屠城的乐进怎么办?他可是四千精锐北军,自己这些人还不够人家填牙缝呢。要走当然是向南了,南面有刘备军的屯田兵,还有大批刚刚收获的粮食,自己也好填一下肚皮,这可都饥一顿饱一顿的饿了几天了。
“向南就是死路一条。”马谡摇摇头,正准备再解释,前面响起了一阵惊天的战鼓声,他连忙拉起沙摩柯叫道:“精夫,他们又打上来了,我没有时间和你多说,你听我的没错。不过现在还是先打退他们这一次进攻再说,要不然说什么都没用。”
沙摩柯提起他那把长刀,颇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马谡,一挥手又冲了上去。马谡指挥着人集中了所有的弓箭手,用手中的弓箭掩护沙摩柯,射杀冲杀过来的荆山军。
因为何平要亲手斩杀沙摩柯给朴敢报仇,许仪一直呆在后面观阵。何平连战四阵,虽然将沙摩柯打得步步后退,却一直没有能击破马谡的第二道阵势,士气受到了影响。于是许仪提议这次由自己的荆山军打头阵,何平的白虎军在后面休息一阵,补充一下体力,一看到对方阵势有漏洞随时跟进,争取今天就能击溃沙摩柯。
何平应了,带着人退到了荆山军的后面,掏出得胜饼就着山泉水大嚼。打了半天的仗,旁边的河水都带了些血腥味,不过这些对于眼珠子都红了的白虎军来说,这点血腥味根本就尝不出来。何平一边恶狠狠的啃着饼,一边斜着眼睛看着正在阵前大声怒吼的沙摩柯,凶光四射,恨不得嘴里嚼的是沙摩柯的肉。
“子均,你今天是怎么了?”见前线久攻不下的法正有些不满的从后面赶了过来:“平时看你挺冷静的一个人,今天怎么乱了章法,只顾冲杀,却不看战场态势,对方分明有漏洞,你却视而不见,一心只盯着沙摩柯拼命,这样能打好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