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止伊甸计划?”
天蒂斯细长的眉毛轻轻向上挑了一下,宛如一个老练的剑手拔剑出鞘,与她的对手争锋相对。她重新拿起那份研究报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神色依然平静,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语气中莫名带上了一股压迫感:“这还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结论,而且说实话,好像有点太理想化了。你应该知道,伊甸计划执行到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说停下就能停下的了,柏龙。”
若说最初,伊甸计划确实是一群理想主义者为了改造世界而提出的一项伟大事业,其纯粹之处在于没有任何人能从中得到利益,那么发展到今天,情况已全然不同。结社向世俗扩张的政策虽然帮助它吸纳了更多的人才,但同时也带来了更多复杂的政治问题与利益团体。就像一艘新铸的大船刚出海时总是崭新明亮,但只要超过两万海里的航程便足以让它附满藤壶与贝类,那些顽固的寄生物并非看不见了,只是通常都隐藏在海平面以下而已。
有谁在坚持最初的理想?又有谁只看到了魔女结社庞大势力之下隐藏的无数利益?如果后者超出了前者,那么柏龙的结论就不可能成立,因为它面对现实显得如此脆弱——除非用某种更加强硬的手段,打破人们已经习以为常的现实。
“关于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我很好奇,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你另外一个问题,柏龙。”
天蒂斯放下报告,随手拈起棋盘上一枚纯白的王后棋子,在白皙纤细的指间把玩着,语气玩味:“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天真地认为,理想与信念可以对抗绝对的强权,今天早上我才见过,而且不是一个,是好几个。关于他们的想法是否合乎理性,我姑且不想讨论,只是,如果你站在那些人的立场上,你觉得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彻底击溃魔女结社呢?”
“这——”
柏龙怔了一下,没想到话题会如此跳跃,不过天蒂斯的思考方式向来都是这样,总能将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一块。她说的那些天真的反抗者是谁?柏龙估计可能是所罗门的十三隐士会,或亚述的乐园乡吧,他们一直都在反抗结社的统治,不愿屈服。只是理想与信念?乐园乡就罢了,所罗门与他的十三隐士会好像配不上这种褒扬。
柏龙知道,天蒂斯虽然对那种天真的理想与幼稚的信念不屑一顾,但根本上还是抱着肯定的态度。思想上的矛盾不代表行为上的冲突,她只是觉得理想可以天真,信念可以幼稚,唯有手段必须冷酷而已。
“……”
在讨论严肃的研究话题时忽然去思考一个看似很不着调的问题,是柏龙从未体验过的事情,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抱歉,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击溃结社,那听上去就像蚂蚁要咬死大象一样不可思议。”
“你的意思是,结社不可能被打倒?”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确实不可能。”秉持着科研人员特有的认真与严谨的态度,柏龙谨慎地加上了一个限定的形容,但这样做只是让他的话语在谦虚之外更多了几分无需言明的自信罢了。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恐怕也是大部分结社成员的想法,甚至极有可能连他们的敌人都这么想。因为即便刨除少女王权这一级别的顶尖战力、刨除构装机甲这种具有战略威慑意义的战争机器、刨除结社在漫长的历史活动中积攒下来的知识、财富与权势……他们仍然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水平、拥有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研究人员、拥有足以主导两个大陆与一场殖民战争的庞大兵源、甚至拥有包括西陆三大强国在内,大部分主权国家的政治支持。
当一个组织同时拥有以上这些优势时,它在这个竞技场上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若非魔女结社没有争王称霸的兴趣,恐怕自太古时期一直延续至今的霸权争夺,令龙族、巨人、三大精灵族等强大种族都强烈渴望的镜星共主之名,早就该有一个明确的归属了。
“不可被战胜的结社啊……”
天蒂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她放下王后的棋子,转头却拿起了一枚马头骑士,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好像能从那比象牙还要细腻光滑的棋子上看出些什么似的:“其实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你潜意识里不愿意接受罢了,柏龙。”
柏龙微怔,随后缓缓摇头:“抱歉,我实在想不出你说的是什么办法,天蒂斯。何况,这和我们要讨论的话题似乎没有关系。”
他暗示天蒂斯该回到正题上了。
“好吧,真心话总是容易被忽略的。”天蒂斯随意地笑了一声:“那么说说你的理由吧,柏龙。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它听起来可不那么友好。”
“这是基于过去我们都深信不疑的一条道理,以及某种颠覆性的认知。”柏龙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们都错了,天蒂斯,伊甸计划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我们根本不可能彻底消灭魔力——如果那样做,就意味着是在毁灭人类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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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信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