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朵烟花。”绯耳站在山坡上,望着暗红色挡风镜片中投射出来的景象,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真是壮观极了。”
远方如雨幕般浓稠的迷雾中,伟岸的高崖似远古时代的阴影伫立于此,千百年来俯瞰脚下的红树林和其中生活的飞鸟虫鱼,犹如俯瞰着无边海底肆意生长的发光藻类,以及在珊瑚礁的孔洞中穿梭自如的贝壳和蟹类生物。它们在这污浊的泥浆里食腐为生,死去后又化为下一个食腐者口中的食物,重复着浑浑噩噩的进程,仿佛生命对它们来说其实只是车轮碾过泥地里留下的辙痕,虽在前进,却循环往复,枯燥乏味。
如今,一场盛大的焰火唤醒了它们蛰伏于先祖血脉里的记忆,促使它们又回忆起最遥远时刻的一场海啸、一次地震、一座海底火山的喷发、乃至一片大陆板块的漂移……当它们在沸腾的血与火焰中四散奔逃,茫然抬头却看见迷雾中的巨大城堡正被火焰覆盖,轰隆轰隆的坍塌声如雷鸣般响起时,是否会将其联想为深海里的一道巨渊,正在往外冒着无穷无尽的粘稠污血呢?
那些熊熊燃烧的烈焰是火山口中横流的熔浆、那些飞溅的泥砂与碎石是遮天蔽日的火山灰、而那些坍圮的尖顶、钟楼、塔楼、高墙与石柱,则毫无疑问是被地底强烈的冲击力喷向高空、又在延伸至最高处后颓然折断的灰霾色的喷发柱。那些凄惨弥漫的烟柱,比鲁塔尔蒸汽机厂的巨大烟囱里喷吐出来的浓烟还要呛人,足以淹没一百个巨人与一百座城市的居民在里头,令他们窒息而死。
毫无疑问,这是人造的壮景、人为的毁灭、以及人智的辉煌成果。
“这下,尼奥厄苏的狼人们可就真的变成一群丧家之犬了。”绯耳将挡风镜推到额头上,夹住了几根金色的刘海,她随意地笑了笑:“不过想必他们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今晚过后,他们会在沼泽的地底下拥有一个更加广阔的新家园。”
只是需要付出些小小的代价。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螺旋桨鼓噪的声音,绯耳抬起头,看到无数艘银白色的飞空艇正划破夜空,撕裂云层与迷雾,降临于虚根沼泽的上空。它们的体型庞大得犹如深海中游弋的抹香鲸,从鲸目似的探照灯中投射出两道明亮的光柱,斜斜地刺穿了晦暗的夜色。一道道光柱从天而降,将沼泽照耀得亮如白昼。
“冕下。”骤起的狂风中,狄更斯手中拿着一个小型魔导通讯器,声音清晰而坚定地传来:“告死鸟部队的指挥官传来讯息,共计二百一十二艘飞空艇已全数抵达目标区域,随时可以投放【终末火种】。”
绯耳轻轻摇头:“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她遥望沼泽中央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必须先解决冈达鲁夫和林萨斯才行,以他们的实力,一旦察觉我们投放终末火种的动作,很可能会不顾后果,强行突破。但我记得,火种行动的预期目标是,将潜伏在虚根沼泽内的异类,尽数歼灭。”
自然也包括白银之月的两位首领。
“是的。”狄更斯也看向那个方向,口中说道:“但似乎,战斗并不会那么快结束。”
两人目光所及的方向,冈达鲁夫和林萨斯已化身为庞然如山的巨狼,仿佛横亘在沼泽迷雾中的远古巨兽,展开了疯狂的屠戮与破坏。他们每一次挥动爪子,都像是要把虚空彻底撕裂,在沼泽中搅动吞噬万物的漩涡。教团联合的构装机兵在其巍峨的体格面前犹如灰尘般毫不起眼,必须全神贯注地调整背部翼装系统中星蓝色魔力流喷涌的方向,及时改变轨道,才能避开巨狼的爪子。然而,哪怕仅是被那利爪末端掀起的风暴擦过,坚固的导魔金属外壳上也会立刻撕裂狰狞的伤痕,紧跟着微型魔导炉失去反应,犹如暗澹的流星般熄灭下去,一闪即逝。
从开战至今,已有不知道多少颗流星暗然陨落,沉没在沼泽的深处,然而每时每刻依然不断有新的构装机兵从地面起飞,加入飞行阵列,以近乎无延迟的精准度发射出无穷无尽的魔力射线,对狂暴的巨狼发起持续性的打击。与此同时,地面的战车部队也在逐步推进,直接推倒树木,轧过腐朽的树干,从炮管内喷吐出恐怖粗壮的光束,交织为密不透风的光网,不仅能在巨狼被钢铁般坚硬的毛发保护着的身体上留下伤痕,同时也顺便蒸发了许多趁乱逃亡的异类,令他们连哀嚎声都没能发出便化为飞灰,无影无踪。
秩序天平的首席审判官安德鲁阁下老当益壮,他没有选择驾驶构装机兵,而是信任自己多年来患难与共的老伙伴们,身穿魔导骑士的制式铠甲,挥舞着一柄巨大的魔导动力锤,便朝着冈达鲁夫发起无畏的冲锋。他背后的机动翼装系统属于构装机兵配置的固定式翼装系统的简化版,虽然耐久性和持久性更差了,但灵活性却远远胜出,以至于这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可以如矫健的飞鹰般躲避冈达鲁夫狂暴的攻势,时而又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加速冲刺,启动魔导动力锤上的喷气装置,借助加速时的惊人推动力给敌人来上一记凶狠的重锤打击,那力度甚至令巨大化后的冈达鲁夫也感觉到钻心似的痛苦,从喉咙间迸发出愤怒而野蛮的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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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丰富的审判官相较于其他年轻力壮的战士们更游刃有余的地方在于,他甚至能抽出手来帮助那些并肩作战的构装机兵,在他们陷入险境时伸出援手,以敏锐的战场直觉、果断坚决的指令和毫不犹豫的行动挽救了许多战友的生命。在他的临场指挥与调度下,机兵部队的伤亡率大大降低了,与之相对的是,冈达鲁夫和林萨斯则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们的个体力量虽然强大,但可用的帮手太少了,倒不如说,基本上没有靠谱的队友。那些受永生的诱惑而参战的异类们,战斗的意志与信念本就不够充分,如今都已陷入教团部队的重重包围之中,别说指望他们来支援自己,能勉强维持均势而不溃败,就已经算是白银之月的两位首领力挽狂澜了。
战局的焦灼,对教团联合来说,总体而言是更有利的,毕竟他们的生力军远多于冈达鲁夫和他的异类盟友们,以太光学立场的展开也抹消了对方唯一占据优势的地利。此消彼长之下,胜利只是唾手可及之物。
但,那样就拖得太久了。
“我希望尽量减少伤亡。”绯耳言简意赅:“不必要为虚根沼泽的异类消耗太多力量,他们应该有更好的战场——我听说年中会议上,法芙罗娜准备抽调一批军队支援东大陆战场,那才是最重要的战争,而非眼下的小打小闹。”
她将冈达鲁夫蓄谋已久的同盟和反抗称为“小打小闹”,而狄更斯微笑着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么,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有些人终究是闲不下来的。”
绯耳捏了捏拳头,眼中燃烧着跃跃欲试的火焰:“我本来只是想来这里浑水摸鱼,帮我最亲爱的部下们蹭点考评分,但计划都已经进展到这样的地步了,我又怎能只是在战场外坐视我的战士们孤军奋战呢?指挥的职责固然重要,但不适合我,所以,狄更斯,还有克里斯蒂安,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我要亲自去干掉那两个家伙。”
她摩拳擦掌,巴不得现在就踏上战场。狄更斯沉吟不语,而克里斯蒂安想都不想,出声反对:“不行,绯耳大人!您应该很清楚,若是您的力量彻底爆发,对于这场战斗——不,对于整个诗琪莉亚半岛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所以,基于理性的考虑,我无法认同您的决定。”
“别急着反对,克里斯蒂安。”绯耳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干净的洁白牙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没关系,给我五分钟就够了。五分钟内,我还能克制它的力量,不至于失控。五分钟就换来许多战士的生还,你不觉得这很值得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没办法在五分钟内干掉那两个家伙呢?拜托,给你的长官多一些信任吧,你知道吗,上次敏忒问我克里斯蒂安大人是个怎样的人时,我还帮你说了不少好话呢,我说你是个标致的美人,热情、开朗又乐观向上……”
“不要说了,绯耳大人。”
克里斯蒂安冷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但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她的耳垂已被染上微醺的红色:“希望您记得自己的承诺,五分钟内,无论是否成功,都要脱离战场。否则,我会亲自向领袖汇报这件事……”
“嘿嘿,我明白啦!”
不等她说完,绯耳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原地。克里斯蒂安和狄更斯同时抬起头,勉强能看到她出现在了远方弥漫的雾气中,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沼泽中央的战场飞去。
克里斯蒂安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却发现狄更斯仍在望着沼泽的夜空出神,她刚才还据理力争,此刻却又开始安慰同僚:“你还在担心吗,狄更斯?我想,不必太过忧虑了,绯耳大人应该有分寸的……”
“不,我只是在想一件事。”狄更斯捏着下巴上的胡须,若有所思:“那轮血月,什么时候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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