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来得太容易。打仗竟比乡下种田还要轻松。如今看到气势汹汹的樾兵,且人数倍于自己,他们全慌了。
“崔姑娘,怎么办?”
崔抱月将披风一撩:“怕什么?兵来将档,水来土掩——该当值的人守好自己的垛口,没事的人跟我去找点火油来。”
民兵们愣了愣,有人道:“崔姑娘,咱们先前不是城里都搜遍了么?被玉旒云这狡猾的家伙搬成座空城,连菜油都要找不着了,哪儿有火油呢?”
“原是我忘了。”崔抱月拍了拍脑门,“不打紧。你们跟我去打几桶水上来。”
民兵们不晓得她有什么好法子,都将信将疑,但这时找不着其他的出路,便只好跟着她下城去打水。崔抱月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寻得着的木桶,民兵都是农民出身,肩挑手提,不多时,城上就排满了大小水桶。
樾兵已到了近前,领头的正是健锐营督尉卢进,他知城中是民兵乡勇,根本没放在眼里,所以只带了健锐营人马前来进攻。他并不立刻架梯登城,只喊话道:“里面的楚人听着,玉将军知道尔等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特叫本督尉前来受降。你们若是想活命的,立刻开城求饶,否则,本督尉带人打了进去,就地格杀,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楚国去。”
民兵见他铠甲锃亮,威风凛凛,而健锐营的士兵阵势整齐,兵器发出森森的冷光,心里都有些害怕。崔抱月却“哼”了一声,冷笑道:“乌合之众也能攻下你们的城来,可见你们樾人的士兵连我楚国的农民都不如!”
“你说什么!”前面一个扛军旗的小校,受不得人侮辱,向城跟前逼上几步,“卢督尉好心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会儿死了都不知道命是怎么丢的!还不快——”
“投降”两个字未及出口,“哗啦”一下,被崔抱月当头淋了一桶水——是水么?小校嗅了嗅,原来是菜油。他心里一惊,再抬头朝上看,只见一支火箭已瞄准了自己的脑袋。他心底一凉:完了!只见崔抱月一松弓弦,火箭“嗖”地飞下,这小校立刻成了一团火球。
“倒看看是谁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崔抱月哈哈大笑,“叫你们都尝尝被火烧的滋味。”她说着,又抱起一只水桶,作势要往下泼。
卢进已吃了一次亏,不敢大意,急忙叫手下朝后退。但他哪里知道,崔抱月其他的水桶里都装的是水呢?
民兵这下知道崔抱月的妙计了,也都跟着抱起了水桶,齐齐靠到城垛上来。健锐营的人从下面望上去,个个民兵面带怒色,好像是要与他们拼命的——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人?他们望望卢进:强攻大概是不成吧?
卢进当然明白这道理,下令众兵士后退数丈,以免遭焚身之灾。崔抱月见了,就招呼民兵们:“放箭,射死他们!为你们的丈夫和兄弟报仇!”民兵操练,射箭为必修,大家虽未练到百步穿杨,但如此近的距离,射中可有十之七、八。一时箭矢如蝗,从天而下,樾兵慌忙举起盾牌来防守,有动作慢的,非死即伤。将士们又被朝后逼了数丈。
卢进得玉旒云命令,三日之内拿下石坪,心知不可一再退让,堪堪离开了民兵的射程,即命令健锐营射箭还击。樾人向来重视弓马,剽悍非楚人能及。健锐营又是步兵中的精英,他们强弓硬弩,每一箭的力道和速度都比民兵大得多。是以,城楼上的的民兵射不着他们,他们却可以上着民兵。没多一刻,城楼上就有好几个人挂了彩。民兵不惯死战,纷纷退缩。崔抱月再怎么呼喝鼓励也不能使他们再坚守垛口。
健锐营没了箭矢的阻挡,便又再攻到城墙跟,意欲登城。
“不要命的就来!”崔抱月怒喝着,一箭射中当先的樾兵,跟着又“嗖嗖”几箭,无一虚发。
但她单人匹马毕竟势孤,挡不得许多敌人。这边杀退了一些,那边又有人搭了梯子朝城墙上爬。崔抱月急得朝民兵们大喊:“你们还等什么?豁出去拼了说定还有活路,被樾人杀上来,还指望有命么?”
民兵们一愣: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又纷纷抄起兵器来守住垛口——樾军到了近前,已失去了射程的优势,反而楚人居高临下,箭箭都可致命。还有些民兵把一桶桶不管是水是油的统统泼了下去——被淋了水的,呛得直咳嗽;浇了油的,再加一支火箭,便只有满地打滚的份儿;另有被水桶砸中的,起码也脑袋上肿起个大包,疼痛难当。才眨眼的功夫,健锐营就这样又被逼退了下去。
不过,健锐营勇猛,退却只是一时。稍稍离得远些了,又重新弯功搭箭向城上射击。民兵们识得厉害,只能退后自保。健锐营利用这样的机会,顷刻又打到了城下。
于是又再反复,崔抱月命人倒水倒油砸木桶,同时也放箭阻挡,使敌人不能登城。健锐营就暂时后退,再用箭矢开道——往复了几回,毕竟民兵人少,水桶也有限,渐渐落了下风。
卢进看到,不禁大喜,号令手下:全力冲锋,立刻拿下石坪城!
可谁知他命令才发完,冷不防“哗啦”一声,一只木桶兜头罩下。他还未反映过来,就觉恶臭难当。挥手将桶掀了,才见身上黄白横流,竟被人用马桶淋了一头屎尿!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好无赖!将士们听着,拿下石坪,将这群匪类格杀勿论!”
健锐营自然山呼响应。
不过城上的民兵看到同伴想起这么好的招数,半是欣喜,半是见到卢进的狼狈相觉得解气,全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想到营房里还有不少马桶,正好都派上用场,于是急急跑去搬了来。崔抱月因使起了弓箭加马桶的战术——樾军虽经历多了枪林箭雨,但几时见过这种流氓打法,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有谁能在“屎林尿雨”里冲锋陷阵的?攻势因而大不如前。
民兵等丢完了马桶,又开始丢起碳盆、铁锅、小泥炉、烂白菜——总之是手边能搬来的东西都抬上了城,挡得一刻是一刻。
樾军先是气愤不已,心道:哪有这样守城的?但后来竟也豁然开朗:让他们丢,总有丢完的时候,目下就只当是看猴戏,等他们没辙了,就攻上城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于是乎,大规模的攻城变成了小股兵力扰城。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十几二十个健锐营的兵士装模作样地到城墙跟前晃一圈,引得民兵一阵忙乱——崔抱月等虽然晓得随机应变,又有些勇气,但毕竟不谙兵法,等发觉自己被樾军耍了的时候,人已累得精疲力竭,而各种用物也丢得差不多了。
卢进见时机成熟,拔剑一指:“冲锋!”樾军战鼓擂响,潮水一般卷向石坪城。
“他娘的,看来只有拼了!”一个民兵手中拿着不知何处找来的一柄开山用的大榔头,就要朝城下的敌阵里丢。
“等等!”崔抱月急中生智,“砸城跺!把砖头敲下去,砸死他们!”
那民兵一怔,崔抱月已经抢上前来,夺下了他手中的榔头,抡起来朝城垛上砸了下去。一时石屑纷飞,大小碎砖滚落,乒另乓啷打在攀梯登城的樾兵身上。几声惨叫,当先的便摔下梯子去,撞到了后面的,一队人就叽里咕噜摔成一团。
民兵们见了都大喜。开头拿榔头的那个道:“下面有间仓库,这榔头还多着呢,大伙动手,不怕砸不死樾人!”说着,带战友们跑下城去,一时回来,人人都端着榔头,淅沥哗啦地一阵乱敲,没多大功夫,竟把两三个城垛砸平了。
这种以石头攻击敌人的法子类似于投石机,不过碎砖的威力小很多,健锐营真是拼死冲锋,这种小小的阻碍根本挡不住他们。只是卢进看崔抱月竟是要把石坪城拆毁的架势,心道,玉旒云叫自己来收复此城,可没有叫自己收回一座废城,不然,直接上投石车把城砸塌就行了。现在楚人流氓竟使些无赖招数,再强攻下去,即使把城拿下来了,也是千疮百孔,怎能同玉旒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