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祎这么说,郭元振拍掌赞叹一声,并不吝夸赞道:“年少气盛,是家国之福。校尉有此壮声,难怪就连圣人都赞此郎必成宗家璋器。但是……”
讲到这里,郭元振先是顿了一顿,然后抬手吩咐他的随从们散开、将帐内此处空间隐隐隔开,然后才望着郭知运说道:“圣驾亲临陇上,所图不只海西一地得失。须知青海之外,西康亦我领疆,仍遭蕃贼劫掠。噶尔家一部诚不足抗御我王师大军,可若迅猛除之,蕃主必将逡巡不前,顿师西康,届时我大军若再图进取、则成疲师,贼自拥以逸待劳之利。”
听到郭元振这么说,郭知运才知道原来圣人的视野并不止于青海一地的收复与否,而是上升到与蕃国之间整体的国力对抗。换言之,圣人是要以青海为诱饵,将蕃国本土的大军引来青海进行一场决战。
见郭知运露出恍然之色,郭元振也微微一笑。
吐谷浑的灭亡对大唐而言的确是影响极深,不独极大的破坏了大唐的边防布局与羁縻秩序,之后大唐在青海几遭挫败,不独损失惨重,更直接打断了大唐对外扩张的步伐。因此,收复青海可以说是大唐朝野内外的一个执念。
但若仅仅只是收复青海,并不足以完全补偿大唐于此所遭受的损失与付出的代价。而且这样一个单纯的战略目标,也并不值得圣人御驾亲征。
圣人既然亲自来到陇右、坐镇指挥这一场青海大战,那就势必要与吐蕃这个崛起于高原、屡屡挑衅大唐威严的政权分出一个胜负。
可占据海西的噶尔家与赞普不睦、甚至遭到国中的排斥与放弃,若仅仅只是消灭噶尔家、收复青海,既不足以对吐蕃国力造成实质性的损伤,也不能说大唐就战胜了吐蕃。
所以,大唐这一场战争如果想获取到最大的战略成果,就必须将吐蕃本土的军队吸引到青海来,彼此进行一场决战。
如果在蕃国本土主力抵达青海之前,唐军便消灭了噶尔家,这无疑会让此战的战略意义大打折扣。噶尔家遭到大唐与吐蕃的双重排挤压制,已是强弩之末,但即便如此,大唐仍要投入如此强军,甚至圣人亲征,那噶尔家可以说是虽败犹荣,而大唐则就胜之不武,很难通过这样一个战果营造出强大的震慑力。
而在吐蕃方面来说,客观上虽然失去了青海这一重要的疆域版图,但实际上此地本来就不是赞普亲自管理,长久控制在噶尔家手中形同割据,就算失去了,实际的损失也很有限。
蕃主虽然不失年少气盛,但也未必会再继续向青海进军,更大的可能是借此在国中营造一种同仇敌忾的氛围,稳守吐蕃本土并继续消化得而复失的西康。哪怕势弱一时,但蕃土地势易守难攻,唐军想要有效打击其本土,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高,足够吐蕃争取战略上的转机。
只要守住吐蕃本土不失,那么未来的青海便是吐蕃君臣齐心的用功之地,毕竟青海得失关乎到吐蕃这一政权的前程出路,而噶尔家借兼并青海崛起的经历也将会成为吐蕃无数梦想出头的豪酋们的表率。
可以说,如果大唐不能借青海此战对吐蕃本土势力造成有效的打击,那么不独此前用功不浅的西康将会彻底失去,失而复得的青海也将会成为一个战争消耗的无底洞,会不断遭到来自吐蕃的寇掠侵扰,成为一块进退两难的鸡肋之地。
“但是,吐蕃君臣失和已是人尽皆知。蕃主能将噶尔家隔绝于青海一隅,可知其人权谋有术。今我大军汇聚于此,围而不攻,可谓意图昭然,蕃主真会举兵来救?”
在沉默了一番之后,李祎又开口说道。
郭元振闻言后便笑语道:“钦陵至今仍是蕃臣,有开疆扶立辅弼之功,功高如此,蕃主尚且不救,体面何存?恩义何在?况我王师大势缓进,蕃国若一卒不遣,慌怯弃土,于青海必将威望扫地、人义断绝,使诸土羌不敢两顾、恭伏唐威。”
“是啊,旧者吐谷浑王弱不能守、弃国弃民,即便重归,天地之中竟无忠义来迎……”
郭知运不无感慨的叹息道,吐谷浑统治青海数百年之久,其王室几番弃国而逃,其威望余泽也在极短时间内扫荡一空。若蕃国真的摆明了放弃青海不救,那些土羌们精的猴一样,自然也不会头铁到要为蕃国捐躯。
所以李祎的担心也没有什么意义,如今的噶尔家与青海这些土羌们便是大唐的诱饵,蕃主若是来救,还有与大唐军队列阵争胜的一个机会,若是不来,大唐甚至都有可能兵不血刃的收复青海,而这一过程便会把蕃国的尊严践踏于足底进行羞辱。
“圣人计议如此深远,那这木卯部纳降与否看来还是要仔细应对啊。”
了解到这些更广大的战略意图后,郭知运又若有所思的叹息道。既然接下来大唐在战场上的对手并不只是强弩之末的噶尔家,那么对于青海当地力量的接纳自然也就要重视起来。
只不过虽然有了这样的认识,但想想还是有些不甘心。正如李祎所言,大唐此番收复青海乃社稷大计,是几十万将士建功立业的雄壮战争,却被这些贼羌们利用求幸,也实在是让人气闷不平。
郭元振闻言后便笑语道:“圣人雄计,大国之争,岂容此类奸恶贼羌招摇弄势!你等也不必因此不平,我自有计作弄此部!”
接着,他便请郭知运为他安排一处空闲的营帐,用来接见那名跟随李祎来到莫离驿的木卯部酋长之女。
很快,那名木卯部女子便被引至一处营帐中,其人不愧大部出身并深得其父嘉许,虽只一介女流且身在唐军大营中,但行止并不露怯,入帐看了一眼端坐在帐内的郭元振,然后便作礼拜道:“木卯部族女阿青,拜见贵人。请问贵人职称为何,让民女能具礼周全。”
郭元振打量这女子一眼,然后便冷笑一声,继而便抬手道:“我道何人狗胆入营、诓骗吾皇圣恩,原来是柳部的一个孽种。拿下吧,推出帐外砍了!”
木卯部名自是羌语音译,作为海西一个大部,而钦陵深慕唐风也是人尽皆知,为了投其所好,许多麾下酋首也都各拟唐人姓名,以示自己并非不开化的生羌土蛮。而木卯部名合起来便是一个柳字,所以木卯部酋长一宗索性便自称姓柳。
随着郭元振一声令下,两厢自有健卒行出,直将柳姓女子擒下,接着便往帐外拖去。
“贵人何故……民女何罪、竟遭诛刑?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
那女子遭此剧变,脸色登时大变,奋力挣扎着,脸庞惶恐的扭曲起来。
听到这女子叫喊,郭元振抬手示意兵卒暂停,望着对方继续冷笑道:“柳部区区海西一狗奴而已,你是哪国来使?也罢,我唐家持符之臣,不需施暴你一孽种女子见威,就让你死个明白!你问我职称为何,我便告你,我便是鄯州郭震,知我名号后,你们这些贼羌伎俩能瞒得过我?”
“鄯州郭震?是、郭、郭……原来是郭府君!但请郭府君明鉴,我部确是诚意投唐,并无半分狡诈!”
听到郭元振的名号后,那女子脸色又是一慌。如今大唐在海东的最高军事统帅自是夫蒙令卿,但是讲到在海西名气最大的唐臣,则就是郭元振了。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郭元振虽然远在鄯州,但向海西渗透的许多操作都是由其人进行操作。海西方面几乎所有排的上号的豪酋首领,都直接或间接的与郭元振进行过一些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