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笼罩在长安城上方的夜色仍然极为浓厚,然而大明宫内外已经是非常热闹,诸宫苑殿堂之间华灯火树、绚烂至极,各种各样的灯火光辉将此间夜色扫除一空,来来往往的宫人宦者们也都忙碌得热火朝天,在内监宫官们的呼喊之下进行着各种事情的筹备。
这一次皇帝登基大典的举行,不仅仅是李唐社稷的存续有继,也是大明宫建成起来所举行的第一次皇帝登基大典。当中牵涉到许多细节的调整,因此内外官人们也都紧张无比,务求典礼进行能够尽善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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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确保这一目标,朝廷挑选出了王绍宗、朱敬则、唐绍等熟知礼仪掌故的十几名朝臣担任礼官,而宫中内侍省也有老太监杨冲等多名曾经亲身参与几次皇帝登基礼事的内官参与备问,诸内外官员统归宰相、礼部尚书欧阳通所领掌,统筹礼仪诸事。
从前日圣驾返回长安开始,相关典礼便如火如荼的筹备起来。之所以二事不能同时进行,也是因为朝廷预算实在有限,许多登基大典所用的文物张设之类,都要等到祀祖完成才能运回长安。
诸如皇帝行驾驻跸所需要用到的大次帐幕,单单为了打制这一份礼器,成本便需要万数缗之多,这还仅仅只是物料的投入,若再加上人工、精技等因素,价值就更加的无从估量。
包括之所以将典礼举行的场所选在东内大明宫而非西内太极宫,也是出于成本方面的考量。自高宗时期开始,大明宫便成为皇家主要居住办公的场所,尽管之后十几年间朝廷中枢一直留在东都洛阳,但大明宫也仍不失修葺。
至于西内太极宫,则就荒废的有些严重。尽管行台创设之后也曾在太极宫办公数年,但主要使用的还是外朝皇城,至于内宫诸殿堂,为了避嫌兼节省财政开支,行台也一直没有进行过翻修。如今再想重新打理起来,费时费力且不说,朝廷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预算,只能留待日后府库充盈再作修葺。
尽管预算有些紧张,但该有的规格却不能缩减,这也极为考验司礼官员们的执行能力。除了文物方面与此前祭祀祖陵两器并用之外,也将府库中的存货利用到极致。
武周旧年,大礼频作,也因此制造了大量的文物礼器。这些器物俱材质不俗、工艺精美,但因为用途太过狭小,往往只使用了一两次便被封存起来,实在有些可惜。所以趁着朝廷回迁这一次机会,其中许多旧物也被一并运回了长安,改头换面,继续为新朝所用。
凡盛大典礼,相关文物礼器的制作在开支当中占了极大的比例,朝廷在这方面没有大作挥霍,也使得预算变得更加从容。
从入夜时分开始,欧阳通等礼仪使便游走于宫苑之间,一遍又一遍的检查流程,以确保万无一失。华夏千年传承不断,礼仪作为历朝所重,已经是一门深奥至极的学问,大凡能称得上有所造诣者,也绝不会是什么小年轻,因此入选礼官者也少有什么年轻人。
一群老先生忙碌得满头大汗,却仍健步如飞。欧阳通手捧礼章,具体到每一盏华灯明灭、每一名甲士站位都要严查调整、确认无疑才肯罢休。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子夜,听到时钟响起,欧阳通恰行至宣政殿左,连忙询问随员:“诸告命使到位没有?”
随员经过简单确认,然后才汇报道:“特进王相公、光禄大夫魏相公、宗正卿李相公,俱已抵达光宅车坊。”
“速去验看诸使从员仪仗,确认无误着使员入宫请命!”
欧阳通闻言后视线一转,抬手指了指礼官中尚算年轻的马怀素,着其跑步前进出宫就坊检查,然后又指了指中官杨冲说道:“速往内苑禀告圣人,半个时辰后使员入宫请命,请圣人就殿启御!”
杨冲闻言后亦不敢怠慢,手持礼册便匆匆向圣人寝居蓬莱殿而去。
这老太监如今年纪也已经不小,新任中官荣宠至极的四品内侍,又加借紫殊荣,身着一身簇新紫袍,松皮老脸上红光满面,行走起来仍是大步流星,以至于身后随员都要趋行跟上,很快便穿越诸宫苑廊巷,抵达蓬莱殿外。
因为要保障圣人起居休息,蓬莱殿内外倒没有张灯结彩的喧哗,但在宫墙阴影之下,仍有诸多甲员持戈默立如松。
杨冲入殿前止步,向内拱手呼喊道:“请问殿前宿卫将官,圣躬寝未?典礼毕备,使臣请命,敬请内禀!”
杨冲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乐高略显尖利的宣告声:“圣人着杨内侍入见!”
听到这话后,杨冲便拾阶而上,及入殿内,内外灯火瞬间点燃,驱散了此处宫苑间的昏暗,圣人身着一袭赭黄团锦袍,赫然已经端坐在席。
“禀圣人,诸使请命在即,恭请圣人移居大次,宣制告命。”
大明宫有三大殿,从南到北分别是含元殿、宣政殿与紫宸殿,分别代表着外朝、中朝与内朝,所代表的规格与意义也是从高到低,以此三大正殿组成了大明宫的基本格局。
李潼虽然已经在乾陵宣告继位,但距离正式的登基终究还差了一点,在登基之前不宜在正殿宣布政令。哪怕在洛阳监国时期,除了他奶奶参与的朝会可以开启明堂,其余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在东西朝堂与诸别殿接见大臣并宣布命令。
所以眼下在三大殿中,他也仍然还没有进入三大殿的资格,登基大典完成之前只能先往御幄大次暂时驻足。
见杨冲老迈的脸庞隐有潮红、且一片汗津津的,李潼也并不急于移驾,示意内官奉来热饮让杨冲稍作休息并微笑颔首道:“今日礼繁命频,真是有劳内侍内外奔走了。”
“圣人麟趾履极,老奴幸能生见景从,身被殊恩、荣宠无限……”
杨冲闻此体恤之言,更是热泪盈眶,两手颤颤巍巍接过热饮一饮而尽,神态间更是满满的感激。
望着杨冲略有失态的样子,李潼也是颇生感慨,忍不住追缅往昔叹息道:“往年相见东都内教坊,没想到缘路畅沿至今。内侍毕生志力献于宗家,于我微时更多有襄助,此义诚是深刻。待大礼行毕,我当于近坊开辟大宅,供老翁颐养于室、立家延嗣。”
杨冲听到这一番话更是涕零不已,哭拜于席,李潼则又笑着安慰一番。
他对杨冲作此优待,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这个老太监对他的确帮助不小,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投靠过来,早年神都政变中又助力极大,的确是值得关照报答。另一方面则就是在内官格局中,杨冲的功绩已经赏无可赏,除非突破内官的限制。
事实上李潼现在给予杨冲的礼遇就已经超过了内官的规格,大唐立国以来,内官太监们便没有官居四品者。虽然内侍高官官名义上的官秩属于从四品,但通常省中不置内侍,只以从五品的内常侍通判省务,以此来压制太监们的权力。
现在李潼任命杨冲担任四品内侍,已经是前朝太监所未有之殊荣,特赏紫袍更是国朝至今惟一一个服紫的太监。
从杨冲对他的贡献而言,当然是值得这一份殊荣,但这无疑也是对旧有制度的破坏。如今的李潼当然不需要刻意扶植宦官势力来对抗外朝,同样也不希望内侍省大权集于一人之手,放杨冲出宫是必然的。除其宫奴之籍,准其养子嗣爵蒙荫,一如外臣待遇。
从杨冲的角度而言,这样的待遇无疑也是梦寐以求的。无论身体有没有残疾,谁又没有一个封妻荫子的追求。留在宫中或能更见荣宠,但这一身虚荣随其老迈身死也不过泡影一场,百年之后仍是一个亡种绝户的不肖子孙。
两人简短交流片刻,担任殿中少监的薛崇训便入殿禀告御幄大次已经张设完毕,圣人可以随时转驾其中。接着内卫中郎将田少安入殿告是宿卫并仪仗人员也都已经就位,可以随时拱从圣驾出入宫苑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