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固害我大事!”
位于河间的契丹大营中,当得知前线传回的消息后,李尽忠顿时躁怒起来:“临行前几番细嘱,要他不可小觑黑齿常之,结果竟还败得这么快!”
对于乐寿方面的战败,李尽忠不是不能接受,对于唐军的真正实力以及黑齿常之的用兵之能,他是有着一个清晰的认知,没有被此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明白想要在这样的平野战场上正面击败唐军的大部队是很难达成的目标。
所以在选派增援乐寿的人事方面,李尽忠也是做了一番考量取舍。
他麾下诸将当中,李楷固可以说是有勇有谋,即便不能正面战胜唐军,李尽忠也希望他能尽量的阻止拖延唐军北上进程,从而争取一定的时间,起码熬到后路幽州方面的奚军增援至此。
然而李楷固却败得这么迅速,钱粮人马方面的巨大损失姑且不论,最主要的是这一场陡然而来的惨败所带来的恶劣影响,或许就会让整支契丹大军都从此前那种不清醒的狂躁状态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们契丹与唐军之间的真实差距,从而再退回对大唐的敬畏恐惧状态中。
李尽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当乐寿方面的战况传回河间不久,契丹方面诸部酋首辱纥主们便毕集于李尽忠的汗帐周围,纷纷请见。
李尽忠并没有亲自出面接见这些人,只是让孙万荣代替他前往召见诸部酋首。一场会议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孙万荣怒气冲冲的返回内帐,足以说明这一场会议必是不欢而散。
“这些蠢物、蠢物们!他们不愿再聚集于河间,希望可汗能够按照前约,将他们各自应得战获发给各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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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帐之后,孙万荣便忍不住顿足大骂道:“唐人向来骄横狂妄,今次是趁其边事失治,诸部聚力才能兴造大事。眼下大军还滞留唐境,唐人大军已经欺上,他们不想该要如何抱团谋活,竟然想拆分求生!如此大祸,岂我大贺氏一族能当?没了大贺氏的契丹,还能在东北群族中称雄?”
契丹族分八部,其中以大贺氏势力最强,是部族联盟中的首领,也是大唐所钦定的松漠州都督。可以说大贺氏一部的势力就顶得上其余七部之和,从这一点而言,李尽忠这个契丹首领也是实至名归。
但契丹终究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权,不像突厥汗国那样有着完整的世袭传承,更不像大唐那样拥有着从地方到中央统治构架。诸部族辱纥主虽然奉李尽忠为主,但各个部族本身都是独立的。
这一次群起叛唐,与其说是不堪忍受唐人的凌辱压迫,不如说是受到了大贺氏的威逼与利诱,特别是后者。
从去年入秋,契丹诸部便受雪灾打击,渔猎所得非常的微薄,各部都深受物资短缺的困扰。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眼见到李尽忠的大贺氏洗掠幽州并带回了大量的物资,这才意识到唐军在北方的势力空虚,纷纷踊跃的加入这一场寇掠大唐的盛会中。
李尽忠虽然是叛军的首领,甚至自号可汗,但在这份风光下也存在着各种妥协,特别是在战利品的分配方面,与诸部辱纥主有着极为严格的约定。他要尽力满足各部族的利益,才能获得这些部族们的支持。
此前战事一片大好,河北方面的唐军完全不能阻挠契丹大军的进势,李尽忠这个首领的权威自然也就无人敢于挑衅。
但即便如此,诸部辱纥主们出于各自的贪婪,仍然影响着大军的行动,一路推进到河北平原,使得大军陷入到一种进退维谷的状态。
现在南面而来的唐军用实际行动重新唤醒了诸部酋首们对大唐的恐惧,那李尽忠所谓的积威就明显显得有些不够,各部为了自己的利益聚集于汗帐外,希望大贺氏能履行出军前的约定,将各自战利品给予兑现。
但用屁股也能想到,如果李尽忠真的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各部也不会因此感恩戴德。眼下还有着钱粮战利品钳制诸部,一旦发到他们各自手中,接下来各部极有可能就会抛弃大贺氏,各自携货逃遁回东北。
相对于孙万荣的暴跳如雷,李尽忠在最初的狂怒之后,这会儿倒是显得比较冷静。
他敢于首乱于东北,多多少少也是拥有着一些枭雄的气质,于席中抬手示意孙万荣稍安勿躁:“事已至此,再作忿言也无补于事。诸部物料暂且发给一部分,让他们各自稍慰军心。战事方面,也不必隐瞒,不妨告诉他们,滹池河道已经失守,再想循河而退,必定会遭受唐军沿途的追杀!想再如此前进军那般顺利的重新返回族地,已经是不可能,诸部唯聚合壮势,才能遏制唐人的进军……”
此前的契丹大军,全凭着一股狂躁且不切实际的气焰才能聚合起来、于大唐国境中四面出击。现在一场新败虽然浇灭了这一份狂妄,让各部首领都变得冷静下来,但这一份恐惧也并非全是坏事。
就算没有这一场战败,李尽忠也已经在考虑退路问题。各部首领虽然私计满满,罔顾大局,但他们想要保住当下的胜利成果是真实不作伪的。
让这些人明白眼下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大贺氏作为后盾,他们在唐军眼中不过只是一股流窜入境的胡贼流寇而已,抬手就能碾灭,更不要幻想能够成功逃回东北。
孙万荣闻言后便点点头,虽然心中有些不甘,但对这个主上兼姊夫,他心中还是敬服,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可是很快他便又开口说道:“我族诸部人情或还能不失把控,但后路奚人若闻知南面战事有变,恐怕……”
听到这一点,李尽忠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也是略有黯淡,并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奚人在东北诸胡中本就实力不俗,可以说是仅次于契丹的存在,如今其主力又留守于幽州,此前李尽忠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奚酋李大酺才答应统军南来汇合。
可是没等到奚人抵达瀛州,乐寿的一场战败已经让契丹军心动摇。如果消息传回后方,可以想见李大酺必会徘徊不进、继续观望形势,或许为了撇清自己选择向唐军投诚、切断契丹人的退路,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一定不能让奚人置身事外,哪怕后计论战不能取胜,也要让奚人抛尸河北!”
沉吟一番后,李尽忠又凝声说道。同为东北厮混的胡酋,他自然清楚各部首领狼子野心,对于奚人的势力已经要消耗一番。
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后,李尽忠便下令将李大酺的从弟李鲁苏召入帐中。这一次李尽忠的态度就不再像此前那样倨傲,甚至亲自站在大帐前方迎接李鲁苏的到来。
等到李鲁苏入帐之后,李尽忠更是微笑上前,拉着他的手臂将他送入席中,并直接开门见山道:“乐寿方面战事,十七郎想也有闻?”
李鲁苏闻言后点点头,但却并不敢多说话,望向李尽忠的眼神也不无警惕。
李尽忠对此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叹息道:“本来以为唐国内乱还会继续持续下去,却没想到结束的这么快。唐国此次闹乱,本应是我东北诸族趁势壮起的良机,现在看来还是我失算了。唐国那位新掌政权的王者实在不俗,本是其邦家一个庶宗孽徒,短短几年时间里便壮大起来,对其亲长又囚又杀,苍天无眼,包庇罪孽啊!”
“可、可汗这么说,莫不是已生退意?那我阿兄……眼下河间还有大军巨万,此前连场大胜,如今只是在南面短输一阵,仍然不失一战之力啊!”
李鲁苏听到这里便忍不住说道,一方面是真的对李尽忠心怀畏惧,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担心契丹若真后撤,或会给他们奚人带来伤害。
“够了,已经够了……发兵之前,我也没想到诸族能势壮至此,眼下大军虽然仍不失斗志,但终究远在异国,我实在不忍诸族壮士横尸远国。如今能从容退回东北,让唐国知我东北诸族不可轻侮,还能保全战利所得,已经是最好局面。来日即便能胜,只会结仇更深,唐国少王连亲徒少王尚且不容,更难容忍我东北远族挑衅,一定会再督大军来战,几时能了啊……”
李尽忠一番叹言,神态似真似假,但接下来的话,似乎又将他的真实心意给透露出来:“离乡途远,壮士都已经思归。乐寿一战,河北运渠已经不为我有,一旦作战不利,归途恐将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