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乃是赋闲之人,不必多礼。邹兄请坐!”
当下下人给二人上茶,二人各坐在高背椅上,邹元标没有直接开口,而似琢磨了一番说辞。
林延潮先笑着道:“邹兄不在无锡教书育人,怎么到京师来了?”
邹元标道:“大宗伯,难道不知京师风云将变?”
“哦?不知邹兄所指得是什么?”
邹元标笑了笑道:“在山人吐露前,想请教大宗伯,还记得当初咱们信上辩论,言的约礼约法之事吗?”
林延潮点点头道:“当然。邹兄莫非今日又要来于林某辩难吗?”
邹元标笑道:“论辩难,何人是大宗伯的对手?邹某怎么好意思再自取其辱。邹某当日在信中与大宗伯言道,天生民不能自治,立君治之,君不能独治理,为相佐知。相者也,一人之身而社稷朝纲所赖者,必置身与纲常天道之中而后朝廷服万民怀。”
林延潮抚须道:“此至公之论。”
邹元标道:“当时大宗伯回说,宰相者,乃佐君王以明正天下之礼而治理天下,这句话不知今日是否仍是认同。”
林延潮道:“林某当然不会随便自食其言。”
邹元标正色道:“大宗伯,明人不说暗话,王太仓去位在即,不日天子将下旨增补阁臣,若是大宗伯有意,邹某可以助一臂之力!”
林延潮笑了笑道:“邹兄今日替顾叔时来的?”
邹元标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顾叔时并没有找过我,反而是王山阴,沈归德都曾向我大力推举足下!”
邹元标交游很广嘛。
林延潮想了想道:“邹兄,当初我与你言过,要明正天下之礼,这礼出自于哪里?出自清议吗?”
邹元标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那宰相也要听从清议而施政吗?”
林延潮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如此要宰相何用?
邹元标闻言稍稍考虑了一会,然后道:“不错,宰相当然要权衡轻重上下,也有斟酌从权之举,但宰相不正是要令百卿信服,各抒己见,使得言论可以上抵天听,规劝天子吗?”
林延潮道:“上抵天听不难,难在规劝天子,这十几年来前有恩师申吴县,后有王太仓,不安于清议而去,后也有许新安,王山阴不听取上意而罢。恐怕谁也不知要如何当这个宰相吧?”
邹元标欲出言,林延潮伸手一止道:“朝中不少大臣都是清流,持清议之论,可是但凡立一论必有一论驳之,难道驳于清论的官员都要尽指为佞臣吗?”
“邹兄以力谏张江陵名震天下,后为东林山长为士林敬重,但我有一言不得不直言相劝邹兄,切莫先直臣,继儒林,终党人啊!”
邹元标面上有些挂不住,想了想后终于心平气和地道:“大宗伯见教极是。但邹某此来不是与大宗伯争论邹某如何,是与大宗伯争论天下将来如何?”
“当今朝堂之上,人各有心,谗嫉险伺,群僚百司各怀谗嫉党比之心,此实国家之病也。但大宗伯如此良才不站出来匡扶社稷,宁可远在江湖,为一儒士,如此……苍生奈何啊!邹某恳请大宗伯以百姓为重!”
好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林延潮闻言没有言语。
邹元标起身正色道:“无论是清议,还是上意,大宗伯总要拿出一个主张来吧!”
林延潮闻言呷了一口茶然后道:“说实话,林某已生闲云野鹤之心无意为官,就等朝鲜之事了后兵部给出个定论,林某即行辞官回乡!”
邹元标面色涨红,神情激动道:“当年张江陵离京时,言满朝文武独大宗伯可安天下。当时吾不解,现在我有些明白了,或许在大宗伯眼底无论是上意,清议,都不如自己当权臣吧!”
邹元标盯着林延潮,但见林延潮斥道:“邹兄无话可说了吗?如此之言你是要置林某于何地?”
邹元标拱手道:“大宗伯勿怪,是邹某失言了。但大宗伯持变法之意,邹某也看出得出。但若大宗伯以为负众望就可以推行新政就错了。要变法就要揽权,如此再如何也比不过当年王安石。那么请恕邹某有言在先,若大宗伯将来若真要行新政,那么邹某必如司马温公般反对!”
邹元标疾言厉色,直接指责林延潮为王安石这样的大奸臣。
林延潮闻言冷笑一声道:“邹兄,莫非欲为王朗乎?这要拉林某上船到的是公,这推林某下船的也是公?”
邹元标自明白林延潮讲得是世语新说的一段故事,华歆、王朗遇贼,于是同乘一船避难,当时岸上有一人要登船与他们一起逃命。
华歆则不肯,然后王朗指责他说道:“船还很宽,为何不能多载一人?你这人一点没有仁义之心。”
然后贼人追到,王朗吓得不行,要将方才所携之人推下船。
华歆道:“之前我不肯此人上船,正是因为于此。但现在对方既然已将性命托付给你,你又怎么可以丢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