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羿天只是出于本能地防御,孤身与狼群作战,奋力搏斗中,好几次分明能重创对手,却总是下不去狠手,野狼飞跌出去后又龇牙咧嘴扑上来,如此,几个回合,对手开始喘粗气时,他也渐渐筋疲力尽。
野狼栽了几个跟头,跌得重了,知道痛了,狼的目光里也开始透露出惊惧、畏缩,它们不再贸然冲上来,反而趴在原地,喘息着,等待体力稍稍恢复。
而狼群里领头的头狼,还在愤怒咆哮,奇怪的是,那种声音不似扑杀猎物的信号,反而像极了地位受威胁后,奋起决斗的嘶嚎。
头狼的地位受威胁,一般来自于外来的狼,或狼群里更年轻力壮的狼,而它面前,不过是个人类,只是这个人类的眼神,以及一些熟悉的本能反应,还有狼敏锐的感觉,都让它觉得,自己面临着威胁——若是不能战胜面前这个敌手,头狼的地位,极有可能保不住了!
嘶嚎声中,头狼发动了攻击,一拨紧接一波,狂也似的猛扑猛咬,双方身影交错而过,又反复撞击在一起,在那惊心动魄的人兽搏斗场面下,狼群其余的成员蜷伏于地,尾巴夹紧,似乎十分紧张地等待着……等到胜负揭晓!
“呜”的一声悲号,头狼浑身是血,又一次飞跌出去,重重跌地,颤巍巍地站起后,四肢抖得厉害,勉强站着,在看到对手一步步冲它走来时,它眼底终是浮出了惊恐与屈服,尾巴逐渐下垂,夹了起来,后退几步,彻底丧失了攻击力。
本已精疲力竭的羿天,在疯狂的缠斗之下,眼底竟又蹿起野性的焰芒,脑子里“嗡”的一响,猝然刷成了一片空白,只被一股最原始的力量驱使着,一步步走向负伤屈服的头狼,出于某种本能的支配,他随后做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与头狼的双目对视,喉头滚动起低嗥。
四周的野狼,惊惧地骚动了一下,又乖乖地蜷伏下去。
血液似在逆流,心口一阵燥热,眼神突然变得如狼般凶野,焰芒蹿燃,亮得惊人!——羿天突然俯下身,如狼般四肢着地、威风凛凛的站立姿态,封印在体内的一股最原始的力量瞬间如火山喷发般、狂烈喷出!
“嗷——呜——”
当头狼般的怒嗥,再一次从羿天喉头冲出,声震孤狼峰,群狼俯首战栗之时,对面山坡上的李炽神情狂震,与无名氏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
“是他?!”
直到此时,他们终于认出那初见面时、就觉得有几分面善的少年来了——
“丁小郎”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那个曾在万籁村接受无名氏严苛训练、欲培养为顶尖刺客杀手的——狼孩!
那个曾被李炽喻为炉火中千锤百炼的一柄绝世宝剑,不慎丢失了的九年之久的——他手中最厉害的那柄利器!
遗落的“宝剑”,锋芒再度重现,失而复得的惊喜,令李炽与无名氏都显得异常激动,凝目紧盯对面山峰,看着孤身降服野狼的那个少年,二人都不由得心绪激荡,久久难以平复。
“原来……就是他呵。”
过于激动之时,二人丝毫没有觉察到:斜后方,一道人影悍然扑出,抢步到无名氏面前,挽弓搭箭,瞄准了孤狼峰半山腰上那个少年的身影,就要放箭射杀……
无名氏猛然惊觉,慌忙出手阻拦,李炽转头一看,大惊急喝:“住手!”
“公子!这人……”手中弓箭遭无名氏一把夺下,村人打扮、抢步而出的那人,乃是李炽麾下一名死士,此刻,这名死士也上了心火,气不过地伸手戳指对面山峰,破口大骂:“姓丁的小子,害得公子弃村而逃,害得村庄被毁,害得大伙儿……”
“住口!”无名氏猛力摔弓,怒喝:“公子未下令,休得擅自行动!”
“可是……”死士还想说些什么,李炽霍地背过身去,往下山的路径疾步而行。“还不快快跟上。”无名氏低喝一声,尾随公子下山。那死士怔了一怔,终是忍下一口气,默默捡拾弓箭,闷声跟了上去。
山坡上一条羊肠幽径,蜿蜒着通向另一个方向,两旁半人多高的杂草丛生,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走在这条隐秘幽径上,与万籁村背道而驰,逐渐远离天子兵力分布的区域,李炽又蓦地回首,举目眺望万籁村,却见村中已是火光冲天!
相隔十七年,万籁村又一次遭受大火吞噬,村中屋舍毁于一旦,锁龙阵也不复存在了……
见公子眉宇间落几分萧瑟,神色黯然地看着焚于火中的万籁村,那死士忍不住嘟囔:“仅凭姓丁的一句话,咱们的村子就毁了,卑职们本以为公子会拉着那小子到匡宗面前,凭三寸不烂之舌让匡宗打消疑虑,保全村子……”
闻听手下人发牢骚,李炽却也不恼,只淡淡问了一句:“暴君亲自带兵到诸暨之境,早年与我一般遭遇,被朝廷流放,贬在诸暨的那些人,那些并无二心、老实巴交蜗居在此地十多年的人,你可看到他们的下场了?”
暴君率铁面军主力、京师铁骑兵冲入诸暨之境,短短一个昼夜,就杀了不少人,在境内沿途砍杀,李炽口中的那些前朝遗民,凡是在匡宗心里还留有顾忌、猜疑的,统统被杀!——没有造反意图的人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公子舍村保人之举分明是最最明智的抉择!那死士顿时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无名氏却担忧道:“公子麾下那些文人谋士、智囊门客,他们未曾习武,也不知能否从村中顺利脱身?”
“既是智囊谋士,若是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李炽眯眼,散漫一笑,“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却见幽径拐角人影一晃,突然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屯兵营中的将士铠甲披身,其貌不扬,人未走近,就先冲着李炽笑开了,远远地喊:“公子,卑职回来复命!”
李炽转身面对着渐渐走进的几道人影,看到乔装成将士模样的那人时,颔首而笑,而当他看清了那“将士”身后领来的一人时,却不由得脸色一变,沉声问:“你怎的将他也带来了?”
“将士”身后紧跟而来的人,面貌体态与李炽惊人的相似,只是此人衣衫狼狈、面颊刺字,且浑身落满鞭伤、烙伤,神情颓废不堪。
“这人怎的还没烧死在村里?”作为他的“影子”,李炽本就没指望这人今日还能苟活下来。
“公子……”影子上前几步,颤巍巍跪倒在李炽面前,沙哑着嗓子道:“请公子宽恕卑职所犯的错!”
“宽恕?”李炽低头看着他,看到与他惊人相似的那张面容上,已布满泪水,他心中只觉别扭,“平白无故失踪三日!说,那三日,你到底去哪儿了?”
影子垂头,咬牙,死也不肯说。
“你不说,本公子也能猜到——是不是进了宫城密道,去见了她?”李炽伸手,猛地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双眼,咄咄逼问:“你只是我的影子,连名字都没有,还敢对本公子曾经的女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为了她,背叛主人,你还有脸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