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显对沈绉一笑,语气暧昧道:“难得,难得!难得先生作此曲,难得雪如姑娘冰雪聪明,过耳不忘。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先生不该有所表示么?”
沈绉端起酒杯,致意道:“不错,如此良辰好景,诸位为张某饯行,张某感激在怀,敬各位一杯!”
阳显见沈绉有意避开话头,勾头凑近沈绉,用手挡着嘴巴作悄声状,却又故意让在座之人听到:“先生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如姑娘半天,以为人家不知道吗?”
沈绉不防阳显说话如此直白,一时尴尬非常,见白雪如低头饮茶,假装没听见阳显的话,便一本正经道:“阳公子误会了,其实我是在想这首曲子的其他演绎之法,一瞬间走神而已,并非你想的那样。”
“果真如此?”阳显明显不信,其他人也都不信。
“好吧,肯请无双姑娘借竹笛一支。”沈绉对无双道。
倩儿递过竹笛,沈绉试了试音,将笛子横在嘴边吹奏起来,笛声响起,正是《梦江南》。
笛曲《梦江南》,与古琴所奏的凄切哀婉不同,笛声悠扬高远。其时夕阳已下,余晖尚存,秋风瑟瑟,碧水潺潺,而笛声就这么回荡在画舫中,湖面上,透出一股人在天涯的萧瑟苍凉感。而这苍凉感又与琴声的不同,琴声的苍凉中透着凄婉,听得人愁云顿起,心绪也跟着哀伤起来,而笛声的苍凉,则更空旷寂寥,更添漂泊无定的离愁。
沈绉奏毕,长叹一声,盯着远处湖面沉默不语。
沈绉不说话,被笛声感染的白雪如和无双也不出声,阳显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默默饮酒。
打破沉默的是外间值守的阳家家仆,递给阳显一张名帖,阳显看后告诉众人,递贴的是邓公子,正在邻舫接待京中贵客,恰好听到琴声和笛声,得知张先生和雪如姑娘、无双姑娘均在,且贵客有意结识三位,所以才递贴过来。
阳显征询众人意见,无双不反对,沈绉和白雪如客随主便。于是,另一艘画舫上的人,放下桥板,下舫乘小船到沈绉所在画舫,再登桥板上舫。
双方见礼,来客多是岳阳本地官宦豪富子弟,之前邓公子庆贺生辰的时候,沈绉都见过。
所谓的京中贵客,不过是六部中某王姓主簿的公子,因为碌碌无名,沈绉并未见过,而该人竟称见过故安平驸马数次,听得沈绉心中暗暗戒备。
众人分宾主落座,重整酒席,寒暄客套几回,不觉已是入夜时分。
主簿公子还在絮絮地讲了自己如何与京中达官贵人、文人名士、青年才俊相交,不时趁机吹捧自己一下。沈绉本来怀疑此人是阳显特意从京中请来试探他的,结果听了一晚上的废话,这时也昏昏欲睡了。
眼看夜深,酒宴接近尾声,主簿公子仍在絮叨,阳显有些沉不住气,提醒道:“王公子,张先生也在京中多年,可惜你二人竟不曾相识,真是可惜。”
主簿公子被打断,有些不悦,却也想起了正事,道:“谁说不是呢?但不知张先生日常交好的都是哪些名士,或许有王某认识的也为可知。”
沈绉呵呵一笑:“实不相瞒,张某从乡野之地入京,在京数年,一心苦读,过从者无非国子监的同窗,比不得王公子交游广泛,非富即贵,或是满腹才学的文士名流。”
主簿公子对沈绉的话很满意,点头道:“的确,与我相交的那些人,不是一般人可以见到的。听说你也曾见过故驸马,还有把他题诗的名贵扇子,不知是如何得到的?”
沈绉道:“说来话长。沈大人不喜交际应酬,对于来访的客人,从来都是闭门不见,我曾试着向驸马府投了几次拜帖,都被拒之门外。后来便写了篇文章,责他清高自傲,孤芳自赏,送到驸马府。很快,文章送回,沈大人批了几个字,称文章不错。我壮着胆子再把自己的诗作送给沈大人阅览,结果他原样退回,说自己不懂诗词,不够资格评定。再后来,他觉得我字写得不错,招我做了府内文书,才给我题了那把扇子。”
主簿公子恍然大悟:“我听过这事,原来就是仁兄你呀,失敬失敬。”
席中一人道:“我听说故驸马为人严肃刻板,不苟言笑,整日郁郁寡欢,听了张先生的话,觉得他也不是不通情理。”
白雪如和无双异口同声道:“沈驸马是性情中人,怎会不通情理?”
众人一惊,连白雪如和无双自己都吃了一惊。
阳显嘻嘻一笑,调侃道:“看来故驸马待人之深情,声名远播,妇孺皆知啊。”
众人心照不宣,一齐哄笑。
又一人道:“说到诗词文章,我见过沈大人中探花的那篇,很是一般,不知怎么会被取中,倒是他的悼亡诗还不错。”
主簿公子摇头道:“非也,沈驸马最擅长的恰恰是文章。家父曾奉旨整理编纂他的奏疏,称其奏本每一篇都足以成为后世文章楷模。想想也是,沈驸马辩才无双,在当朝已无敌手,文章能差吗?至于诗词,流传开来的极少,可见确实不太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