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叶儿原本就知道秦征伤势难愈,这时听了严三秋的话以后眼神又黯淡了几分,但她也真是坚强,还是抬起头来,道:“毒龙子先生学究天人,当年没有办法,未必现在也没有办法!”
严三秋冷笑起来,道:“你是不到黄河,不肯死心!但我却不能任你胡闹!跟我回去!”见陆叶儿动也不动,严三秋指着秦征道:“你竟为了这等野小子忤逆我!好,我先杀了他,让你死了这条心!”说着就胼指向秦征戳去去。
月季儿大吃一惊,整个身子覆在秦征身上,陆叶儿右手拇指扣住中指成环,一个兰花指刺向严三秋的手腕,严三秋这一指不敢用老马上缩回,怒道:“你敢跟我动手!”
魏晋时期,士大夫一方面极尽放荡,而另一方面门阀中人礼法又极严,严三秋与陆叶儿既有母女的名分,她不听严三秋话已属忤逆,至于直接与继母动手,那更是门阀千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更可怕地是严三秋最后一个“手”字变得极其尖锐,月季儿只感太阳穴一阵阵痛,这一句话竟是借音攻心,心中骇然:“我功力尚在也这样难受,秦征哥哥功力全失,那可如何受得了?”
不想陆叶儿一察觉严三秋念力微动,已截住道:“姨娘言重了。”
那个“姨”字温柔得不得了,月季儿便觉一阵清凉从囟门泻下,一瞬间灌入耳鼓,舒服极了,显然陆叶儿在严三秋“借音攻心”尚未奏效之前就已经将之化解。月季儿心道:“看来叶儿姐姐应该抵挡得住,但秦征哥哥身体虚弱,怕连她们争斗的余波也经受不起!”布开了“无声寂境”——这是广陵派的独门,能够在一定范围之内隔绝一切声音。
严三秋双眼一睁,瞳孔中便投射出一道奇异的七色光彩来,在舱内游窜不定,月季儿吓了一跳,知道心宗擅以色幻迷人,赶紧闭上了眼睛,但严三秋眼睛中这光芒睁开眼睛看就像七色彩虹,闭上眼睛却又觉得有一片能够穿透眼皮的白光!
但那白光尚未侵入月季儿的大脑,陆叶儿忽而也将眼皮一垂,一股念力笼罩了整个船舱,船舱之内本来还点着一盏油灯,可陆叶儿眼皮一垂舱内所有人的视觉都受到了影响,全部觉得眼前一黑,陷入到一种乌墨般的黑暗中去,似乎整个空间的光线都被陆叶儿所主宰,那游窜不定的七色光芒自然也就被这笼罩一切的黑暗消解于无形了。
严三秋连变五种秘法,施展出声幻、色幻、味幻、嗅幻、触幻,招招都要取秦征性命,却总是被陆叶儿化解于无形,这艘小船宽不足五尺,两大高手在舱内互拼了五个回合虽然无声无息,但臧隽在舱外却感到比长江掀起惊涛骇浪还更加凶险!
严三秋连进五招,招招都被陆叶儿化解,终于忍不住怒道:“晋漪,你竟敢跟我斗念力,也不想想你的这些本事是谁教的!”
陆叶儿身子微微一退说:“叶儿心宗的功夫大多是姨娘传授的,本不敢和姨娘对阵,姨娘若要责罚叶儿,叶儿不敢闪避,只有敬领,但秦征他实在是经受不起,还请姨娘饶了他吧。”
臧隽在舱外也帮腔道:“晋漪得蒙夫人传授而青出于蓝,陆夫人应该高兴才是。”这句话明里是赞陆叶儿,暗中却是要帮她搭一个下台阶梯。
严三秋却不领情,冷笑道:“我是自己作孽,自己废了自己!若放在三十年前,我要杀一个人时,别说是臧隽你,就算叶儿她父亲来了,也拦我不住!不过现在我就算只剩下些微功力,真要杀秦征时,你们又能拦得住我么?除非你现在出剑将我杀了,否则我千里传音一发,宗极门百剑围至,那时却看你们带着一个废人是否还逃得掉!”
陆叶儿知严三秋所说不假,心中好生为难,她精气尚未恢复,刚才以念力与严三秋周旋已感吃力,更别说杀她了——就算自己有这个本事,也不能真向长辈下杀手啊。陆叶儿柔肠百转,换了一种恳求的语气问道:“姨娘啊,我只是要护送他一程,等毒龙子到了一定就回家,你要怎么样才肯答应我?”
严三秋冷冷地看着她,并不开口,陆叶儿眼神一闪,呼吸忽然有些不顺,但过了一会脸上忽又现出坚毅的神色来,抬头望向严三秋,点了点头,严三秋也看着陆叶儿,但两人眼神来往,却一句话都不说,秦征一看就知道她们在用心语,但这时念力全失,却是半点都听不到!
看着陆叶儿的神情,他有些急了,
终于严三秋的眼神似乎软了下来,语气也平和了许多,道:“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不过这一回,我要将你的功体封住!女孩儿家,在外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说着就将手向印向陆叶儿的脑门。
秦征和月季儿同时大惊,但陆叶儿却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严三秋道:“虽然你不听话,不过你当知道姨娘是不忍心伤害你的。你与华亭联手,强行突破宇隔,经脉上的损伤至今未愈,我这一招封神印气,虽然会暂时封印住你大部分的武功,但只是让你无法发挥武技,使你的元精元气进入沉眠,对你的身体来说,其实是有好处的。”
陆叶儿道:“姨娘你就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也未见严三秋如何用力,陆叶儿的一双手却渐渐软了一下来,秦征这时虽然功力全失,但还是感应到陆叶儿囟门附近有一种很奇妙的灵场波动,跟着陆叶儿便跌坐在了船舱上。
严三秋道:“我且再纵容你一回,但若你这次再失信,以后我就再不会相信你了!”掀开舱门,忽而不见。
眼看陆叶儿,似乎十分虚弱,秦征忍不住问道:“丑八怪,你没事吧,老巫婆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陆叶儿低声道:“没什么,你好好养你的伤就是了。”
宗极门已得知毒龙子在长江中游,料定秦征一定要溯流而上去与桃源的人会合,却万万没想到秦征会反其道而行,竟往长江下游驶去。
下游的方向也不是没有拦截,但明显没那么严密,臧隽暗施妙手,一关关地偷了过去,水上行程非止一日,终于到了京口。
京口又称为北府,即今天的镇江,地处长江下游,宋朝王安石有名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钟山是东晋京师建康(南京)的屏障,京口与建康的距离之近从诗中可想而知。因这里地近京师,又是江北出入江南的必经门户,所以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五胡乱华以来,中原的难民大举南迁,而要进入江南又必经京口,避难而来的大量流民未能及时散迁至江南各地者就都聚居于此,成为侨民,故而京口人口密度之大在这个时代堪称天下第一。只是侨民初来,多无资产,所以聚集在这里的人多数贫穷得无立锥之地,整个京口分布着无数大型的贫民窟,民众无恒产则无恒心,为谋生计自然各想办法,自卖力卖身、坑蒙拐骗乃至动手抢夺,为了生存无所不用其极,民风最是勇悍好斗。
在京师肘腋之处存在这样一个地方,对朝廷来说乃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可秦征等到达这里时,京口却是市面平静、秩序井然,原来东晋朝廷因势利导,在京口招募侨民加入军队,生计无依的京口侨民闻讯纷纷应选,好斗之侨民就变成了东晋最上乘的兵源,朝廷又选派老兵良将到此镇守训练,渐渐将这个移民城市变成了东南最重要的军区,而训练成的新军也成了闻名遐迩的北府兵。
当初秦征曾随秦渭一路逃亡,游历大江南北,这京口也曾经过,如今再来,发现比起当年市井又更加繁华。城中许多平民搭建的破旧屋棚都已拆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的军营,一处处的宅邸,而城外各类屋棚则比当年又多了倍余,城中市井已渐有富裕气息,而城外侨民聚居地则仍然贫困,只因是精锐军队驻守之地,故而不见混乱,反而在微略紧张的气氛中显得十分平静。
小船在江边靠岸,臧隽早安排了一张担架抬了秦征入城,入城后抬往京口城东北隅,在数排木屋之后见到一个前后两进的院落,院子以竹作门户,以竹作围墙——在这个时代竹门竹墙显示的不是风雅,而是贫寒,所谓“上品朱门富贵,下品竹门立锥”便是写照。
臧隽道:“到了。小女字于刘门,此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