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南郊偏西二十里处,野马岗东,宇文温漫步在一片坟茔之中,也亏得今日阳光明媚,他才没有被那一大片招魂幡给弄得心神不宁。
阵风吹过,带来了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他循声看去,却见上风向的远方似乎有一新立坟茔,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在哭祭。
转过身去,宇文温看着面前的坟墓,这是北魏安定郡王元朗的陵墓,当然这位还做过几月的皇帝,虽然名义上是一国天子,但实际上就是傀儡。
将近六十多年前爆的六镇之乱,让北魏王朝走入末路,各地将领以镇压六镇叛军、流民起家,经过血腥厮杀之后变成一个个军阀,而曾经高高在上的皇族元氏,成了他们的傀儡。
一个皇帝被废,便有一个宗室被立为皇帝,然后再被废,然后又有新的宗室被立为皇帝,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丝毫的天子威仪。
龙子龙孙们如同菜市场待宰的鸡鸭,被关在笼子里待售,成日生活在恐惧之中。
当时以平乱掌权的权臣尔朱荣,立了宗室元子攸为帝,这位傀儡皇帝奋死一搏在宫里将尔朱荣刺死,但没能撑过尔朱氏的反扑,三个月后被杀。
宗室元晔被尔朱氏立为皇帝,只过了四个月就被尔朱氏废掉,装聋作哑八年的元恭被立为皇帝,然后尔朱荣的部下高欢起兵讨伐尔朱氏,另立宗室元朗为帝。
尔朱氏败亡,高欢掌权,元恭自然被废,是为前废帝,和‘前任’元晔一起被毒死。
掌权的高欢看傀儡皇帝元朗不顺眼,将其废掉另立宗室元修为帝,元朗由皇帝变成安定郡王,没多久便‘病故’,是为后废帝。
后废帝元朗葬在邺城南郊外的野马岗,其埋骨之地就是宇文温面前的这块坟墓,距其下葬已过五十一年,如果对方能平安活着,大约是个七旬老头。
“来世不生帝王家。。。”
宇文温有感而,想起了南朝刘宋宗室刘子鸾的遗言,刘宋末年皇族内斗血腥而残忍,年方十岁的刘子鸾被其皇帝兄长害死,临死前留下了这句话,也算是流传千古。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代,如果有得选,他宁愿选择成为一个平民百姓,大象二年的二月,正是隋周换代之际,凭着后世的历史知识,他也许能够化险为夷,平安度过余生。
隋国建立,九年后平陈天下统一,还有一段好日子过,他可以在山南待着,不会被拉去挖运河当苦力,不会被征去辽东送死,更不会被征去塞外打突厥喝西北风。
平安度过三十年,到了隋末乱世来临之际,想办法躲到山中隐居,虽然日子苦了点但总好过没于乱世之中,待得李唐一统天下,已经距离大象二年有四十余年了。
到那时若是还活着,至少也是个中年大叔了。
然后是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兄逼父夺位,到了那时若是还有心,就按照众多历史文中的套路故事,出山来到长安,施展各种跨时代的技术,讨得皇帝欢心,得赐永业田传给儿孙,那就可以瞑目了。
可是他做不到,作为一个末路王朝的宗室,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儿子一个也保不住,妻妾甚至女儿会沦为胜利者的玩物,强颜欢笑承欢胯下。
风雨飘摇之际,有了宗室的烙印,不会有人放过你,要么是准备篡位的权臣,要么是看中你老婆姿色的皇帝,亦或是各类野心家,意图踏着你的尸骨向上爬,真可谓防不胜防。
本该在三年前就屈辱死去的人,顽强的活到了现在,接下来的路很长,他不知道要走到何时才是尽头,短短三年走下来,殚尽竭虑之余真觉得有些累,不过现在看着一个废帝的墓碑,宇文温再度汲取了充足的力量。
“使君,找到了!”
一声呼唤将宇文温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转身一看却是兴冲冲跑来的张鱼,耳边传来一阵喧哗,循声望去,却见远处一群人正在忙碌着什么。
“走,去看看!”
坟茔间杂草丛生道路崎岖,但这并未影响宇文温的前进度,他很快便跑到人群之中,人群中间地面已经挖了个坑,坑边摆着一个大包裹。
严格来说,这是裹尸布,里面便是遇害的席安。
“使君,要验尸骨了,还请回避。”一名中年人说道,他是秋官府的仵作,此次和几名吏员同时被宇文温‘请’来帮忙。
“无妨,本官治理州郡掌管诉讼,办案时少不得见到各种场面。”
仵作闻言没再说什么,带上口罩和手套,然后让人铺开一张布,打来清水,准备好工具后开始验尸,他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随即一阵恶臭迎面扑来。
这种味道宇文温很熟悉,血腥的战场、阴暗的义庄等地方经常能闻到这种味道,他早已习惯了。
当日在秋官府大牢,宇文温差点被人给阉了,第一嫌疑人就是席胜,但要证实其罪行需要证据,而收买掌囚的那个中间人便是其中关键。
机缘巧合之下,宇文温救起了刺杀席胜的马五,按其所说有了重大进展:其兄席安,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关键的中间人,而害死席安的,则是席府护卫席山。
宇文温随后设法捉到外出私会小寡妇的席山,用了点小伎俩便攻破对方的防线,席山承认是受了席胜的指使,借着护送席安去徐州的机会,在路上将其杀死灭口。
案地就在野马岗的官道附近,而席山交代了藏尸之处,今日宇文温便领着大队人马来野马岗搜寻席安的遗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