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之战首在上城,重在城门,唯有控制住城门楼,方可大开城门,以大军杀进城中,从而荡平残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但凡攻城战的重心必定是在城门楼附近,而守城军的主力以及主要的攻守器具也往往大多麋集于此,平壤城自也不例外——这些天来,唐军大举压境,虽始终不曾发动过攻城战,可四十余万大军安营城下,自也由不得守军不小心谨慎,尤其是李贞主力所在的东门更是大军云集,足足有两万余精锐之士驻扎于东门附近,各种攻守器具,诸如守城弩、投石机、檑木滚石之类的应有尽有,然则这一切的一切毫无例外地全都集中在了城门楼以及瓮城一带,至于燕十八所部冲城之处远离城门楼,恰恰正是城防上最薄弱的环节之所在,原本尚有些巡哨负责警戒,偏生又被唐军的炸弹给打跑了,如此一来,偌大的一段城墙就这么彻底地放空了,冲城的唐军官兵自是不会浪费这等天赐良机,全都竭尽全力地向前狂奔,以十数架云梯架于护城河上,又以厚木板覆于其上,形成了五座浮桥,一众唐军将士踏桥而过,飞快地架起云梯,呐喊着向城头奋勇爬了上去。
“敌寇来啦,敌寇来啦!”就在第一名冲城的唐军士兵翻上了城头的那一霎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大群高句丽士兵在一员大将的统帅下,从东门方向沿城墙高速冲了过来,热气球上的唐军士兵见状,忙不迭地高声叫了起来。
守军来得不可谓不及时,值此唐军尚未在城墙上站稳脚跟之际,真要是让守军冲到近前,仓促间刚上了城头的唐军未必就一定能顶得住守军的反击,一旦若是就此被压下了城去,兵员的损失尚是小事,士气遭到重创的话,再想攻上城头只怕就难了,很显然,守城军这个战机抓得极准,而做到此事的正是率部冲来的那员大将——东门守将高句丽西部傉萨杨开泰。
杨开泰出身高句丽名门,与前安市城守将杨万春乃是同族,只不过与杨万春素来敌视渊盖苏文不同,杨开泰一向是渊盖苏文的心腹爱将,为高句丽有名的智将之一,前番出援百济之际,渊盖苏文本打算派其领军出征,不料其时杨开泰正好染病在床,无法随军,这才有了高泉生挂帅之事,否则的话,以杨开泰的能力,薛万彻只怕未必能胜得如此之顺利,此次渊盖苏文令其将兵把守东门,也正是仰仗其能之意,今日凌晨原本不该杨开泰值守,然则昨夜杨开泰却似心有所感一般,在瓮城的军营里辗转反侧地难以入眠,不到四更天便起了,心情烦躁之下,索性带了一帮子亲卫上城巡视,却没想到这才刚走上城门楼,城墙的远端便传来了剧烈的暴鸣之声,正自疑虑间,就见一众溃兵飞也似地逃了回来,一问之下,杨开泰大吃了一惊,他可不相信溃兵们所说的“怪物来袭”之说,认定此必是唐军趁夜袭城,自是不敢怠慢,一方面下令集合全军,一方面派人前去大对卢府报信,自己却率着城头值守的三千余官兵向着事发地点狂奔而去。
“儿郎们杀!将唐寇赶下城去!”杨开泰率部赶到附近,一见唐军放才刚上城头,一切尚还来得及,登时便松了口气,手中的大刀一挥,高声下令全军压上。
“将军,那些怪……”紧跟在杨开泰身边的那名溃兵队官一听杨开泰下令全军压上,立马就急了,手指着不远处城头上空漂浮着的八个热气球,紧赶着要出言解释一番,怎奈人声鼎沸间,其之所言压根儿就没传到杨开泰的耳中,不等其再多言,一众守城官兵已呐喊着冲杀了过去。
“投弹!”眼瞅着一众守军沿着城墙汹涌而来,热气球上早已准备就绪的一众唐军掷弹手自是不会放过这等歼敌的良机,随着燕万承一声大吼,数十枚铁罐子如下冰雹一般地砸进了乱军丛中,顷刻间剧烈的爆炸之声轰然响成了一片,无数的弹片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四下飞舞,将冲到了近前的两百余守军生生变成了漫空乱飞的残肢断臂,惨叫声中,血肉横飞,整个城头登时成了血与火的地狱,可怜一众高句丽官兵哪曾经历过这等骇人的阵势,侥幸没被炸死的官兵立马哭叫着掉头便跑,与后头冲将上来的战友撞在了一起,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守军就此乱成了一团。
“稳住,稳住,不要乱,稳住!”杨开泰先前虽也有考虑过溃兵们所说的怪物攻击,然则却没想到这等攻击竟然是如此之凌厉,一见己方所部彻底乱成了一团,登时大急,狂野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声嘶力竭地吼着,在接连砍死了数名乱冲乱撞的溃兵之后,总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脚,而就在此时,弥漫在城头的硝烟也正好刚刚散尽,就着渐亮的天光,已可勉强看清爆炸所在地的景象,这一看,便令杨开泰彻底看傻了眼。
“厄……”“天啊,厄……”……这是一个怎样的地狱啊,满城头乌黑一片,残肢断臂散落了一地,碎肉、内脏糊满了两面的城碟,残缺不全的人头随处可见,红的白的黄的之物四处流淌,没死透的伤兵在一片狼藉中滚爬着,嚎哭着,那情景简直就跟众人印象中的地狱毫无二致,饶是一帮子军汉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人物,可一见到这等惨景,全都不由自主地呕吐了起来,不单是高句丽守军们如此,便是趁乱爬上了城头的两百余唐军官兵也不例外,哪怕是吊篮里的投弹兵们也同样被自己先前捣鼓出来的战果震惊得手脚酸软,一时间满城头呕吐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弓弩手集结,快,给本将射落那些怪物。”
一片呕吐声中,杨开泰同样是反胃得够呛,可毕竟胆略过人,并没有被那等可怕的场景所吓倒,借着黎明的亮光,已发现了吊篮中的唐军掷弹兵的存在,自是明白此物并非甚怪物,只不过是唐军的一种新式武器罢了,心头大定,立马高声喝令弓弩手上前集结。
“放箭!”三百余名高句丽弓弩手们虽个个胆战心惊,可还是依令集结上前,在离着唐军热气球阵四十步开外排成了紧密阵型,随着杨开泰一声令下,数百支羽箭密集地射向了排在最靠边的一个热气球。
四十余步这么个距离上,已经出了唐军掷弹手的攻击范围,尽管一众掷弹兵拼尽了老命向高句丽弓弩手们投炸弹,只可惜却未能取得任何的效果,虽炸得城墙上硝烟四起,却难对守军弓弩手们造成威胁,随着一阵羽箭的呼啸而至,最靠边的那个热气球登时就被射成了刺猬,“咻咻”的漏气之声大作之下,原本涨鼓鼓的热气球很快便憋了下去,再也无法稳在空中,摇曳了几下,便一头栽落了城下,可怜其上的掷弹兵们全都被生生摔成了肉饼。
“弓弩手向前推进,全军准备突击!”一见弓弩攻击有效,杨开泰悬着的心登时就此放了下来,大声喝令着一众弓弩手继续向前攻击前进。
高句丽弓弩手们这么一发威,唐军掷弹兵们可就倒了大霉,一连被射落了两个,其余掷弹兵尽自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高声地招呼已上了城头的唐军步兵出手相救,而此时,伍千冲城的唐军步足已有近五百人爬上了城头,一见己方掷弹兵受攻击,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呐喊着向高句丽弓弩手们扑击了过去。
“突击!将唐寇赶下城头,杀啊!”站在弓弩手后头观察战况的杨开泰一见到唐军步卒冲了过来,自是不敢怠慢,高呼了一声,率部发起了反冲锋,两股人浪相向对冲,很快便撞在了一起,霎那间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喊杀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一场血腥至极的肉搏战开始了,刀来枪往间,谁也不肯后退,同归于尽者比比皆是,战况瞬间便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平壤城的城墙虽开阔,足足可容十数人并行,然则对于两军对冲来说,场地还是太小了些,挤在一起的双方士兵压根儿就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能是拼死地挥刀挺枪,相互杀戮着,这就是一场拼消耗的对搏,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意志力,一方是为了保家卫国,另一方是为了建功立业,彼此间的意志都极为的坚定,这一场好杀下来,竟打得难解难分,谁也奈何不了谁,战线进进退退地来回推移徘徊着,谁也无法将对方彻底压倒。
卯时三刻,天已经亮了,虽说因着云层厚实的缘故,依旧有些子阴沉,可视线却已是不受阻碍,城头上激战之场景完全显现了出来,硬是令正在城下指挥登城作战的燕十八急红了眼——激战了近半个时辰了,先后投入城头战场的唐军已多达两千余众,可却依旧无法将守军击溃,不仅如此,在守军源源不断开来的援军之冲击下,唐军的阵线反倒已有被压倒的迹象,这令燕十八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要知道为了能争到这个奇袭先锋的大任,燕十八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从薛仁贵等一干猛将争夺中拔得头筹,真要是功败垂成的话,他燕十八又有何面目去见太子殿下。
“呜呜……”就在燕十八心急如焚之际,远处唐军大营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号角声,须臾,隆隆的战鼓声便即震天响起,无数的大唐官兵踏着鼓点步出了大营,先是薛仁贵率两万骑兵策马向城墙驰骋而来,紧接着,数个步兵方队护卫着推拉着各式投石机、冲车、弩车的神机营也缓缓行出了营门,列队向城墙方向逼近,过不多时,象征着太子李贞的黄龙大髦也行出了营门,唐军主力出击了!“该死!”燕十八回头看了眼正自出营的己方主力大军,知晓搏命的时候到了,真要是等大军列好了阵,而自己所部尚不能拿下城门,等待着他的将是军法的处置,哪怕他燕十八是李贞的嫡亲表哥,也绝对无法幸免,气急败坏之下,恨恨地骂了一声,一把将头上的头盔拽了下来,往地上重重一摔,大吼一声道:“陌刀队,跟本将上城,杀贼,杀贼,杀贼!”话音一落,也顾不得再去指挥一众手下军士,率领着两百名排列在身后的陌刀手冲过了浮桥,撞开一众等候登城的官兵,分数路爬上了城头。
“整队,快,整队!”燕十八第一个翻上了城头,但并没有去管前面城墙上的战斗,而是不断地催促着爬梯不便的陌刀手们加快攀爬速度,直到有五十余名陌刀手上了城之后,燕十八不敢再等了,大呼一声,下令已登上城墙的陌刀手们排成四列,缓缓向前推进,一路喝令挤在城墙上等候参战的己方士兵让路,艰难地向着激战的战线推进了过去。
燕十八率陌刀队上城头时,不免挡住了后续唐军盾刀手与长矛手的上城,至于陌刀队列阵前行则更是打乱了城头上唐军投入前线的兵力部署,如此一来,自然就给了守军一个压退唐军战线的大好机会,一见到唐军战线被压迫得节节后退,正在指挥作战的杨开泰登时兴奋了起来,于乱军中扯着嗓子大吼道:“唐寇要败了,儿郎们加把劲,杀光他们,杀!”一众原本就杀得性起的守军官兵见状,自是各自奋勇争先,顷刻间压得唐军战线险险些就此崩溃。
冷静!冷静!已挤到了离战线不远处的燕十八自也察觉到了己方战线的危机,心中自是焦躁万分,恨不得即刻投入战斗,然则他却知晓此时尚不是时机,只能不停地在心中提醒自己要冷静,哪怕是前方战士死伤累累,燕十八也不急着继续向前推进,冷静地坐看一个又一个的唐军士兵英勇地牺牲在守军的刀枪之下,直到陌刀队与前方的战线已拉开了一段长约十步的距离之后,燕十八终于发动了,一扬手中的三尺青锋,高声喝道:“陌刀阵,起!”随着燕十八这一声大吼,五十余把锋利无匹的陌刀齐刷刷地扬了起来。
“进!”一见到高句丽守军杀透了前方唐军的阵列屋书龙敌无,已出现在陌刀阵前之际,燕十八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大吼了一声,霎那间,排成厚实阵型的陌刀阵开始了前压,尽管速度不是很快,可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却绝无东西能过阻挡。
“陌刀队,天啊,是陌刀队!”一众刚冲破了唐军阵线的守军官兵们刚要欢呼,却猛然间瞅见气势雄浑的陌刀阵赫然就在眼前,登时全都惊慌地叫了起来,不单不敢向前冲,反倒拼命地向后退缩,原先一往无前的气势顿时为之大挫。
“斩!”趁着高句丽官兵一片慌乱之际,唐军陌刀队毫不客气地向前推移,随着燕十八一声令下,五十余把陌刀如轮般挥动了起来,如砍瓜切菜一般将挡在前方的守军官兵斩成碎片,一时间惨叫声响彻云霄,可怜一众守军苦战之余,哪经得起陌刀阵这么狂野的砍杀,士气被夺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将令不将令的了,全都掉头向后溃逃了开去,任凭将领们如何驱策,也无人肯再回头一战。
“将军快走,挡不住了!”杨开泰挥刀狂舞地砍杀着溃兵,试图挽救崩溃的阵线,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在做无用功,眼瞅着唐军陌刀队已如同死神般杀到了近前,杨开泰身边的一众亲卫全都急了,一拥而上,架起杨开泰便向城门楼逃窜而去。
“陌刀队,闪!全军追击,杀啊!”眼瞅着敌军在陌刀队的打击之下,已是全面溃败,燕十八大喜过望,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下令陌刀阵闪开阵型,放排列其后的唐军长矛手与盾刀手向前追击逃敌,至于燕十八自己更是冲杀在了最前头,呼啸着向城门楼方向冲了过去。
城头上的战事就是狭路相逢,一旦士气被夺,这仗也就没法打了,尽管城头上的守军还有多达四千余人,城下等候着上城参战的守军更是有着万余人之多,然则在千余唐军的猛烈追击之下,无法立住阵脚的守军硬是被唐军追着屁股赶下了城门楼,溃败之势屋书龙敌无一发不可收拾,与此同时,唐军主力也开始了行动,数个方阵的步兵肩扛着云梯向城门楼方向冲了过去,借着燕十八所部的赫赫威势开始了攀城,随着生力军不断地冲上城头,战火开始转向了翁城,双方加起来数万兵马在瓮城上下展开了一场殊死的大搏杀,尤其是翁城门与主城门之间的战斗最为激烈,双方皆在这两处投入了重兵。
激战依旧在继续,人命如同草芥一般消逝着,战火熊熊间,突地一阵喝彩声响起,厚实的瓮城门率先被唐军从内里打开了,早已在瓮城门外待命多时的一个唐军步兵方队立马呼啸着沿城门洞杀进了瓮城之中,本就已力不能支的守军再也抵挡不住了,不数刻,主城门也被唐军轰开,无数的唐军官兵追杀着败兵杀进了平壤城中,然则,就在此时,一阵隆隆的马蹄声骤然响了起来,赫然是渊男建率部赶到了,对于刚冲进城中的唐军来说,形势陡然间再次紧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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