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笑道:“只准古人杜撰,我就不可以胡编一个么?你也太胶柱鼓瑟了吧。”她悠悠然道:“我说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朱高燨疑道:“此言何解?”
阿狸道:“这个意思是说: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只猛虎和一株蔷薇。猛虎至刚至阳,蔷薇则至柔至阴,再怎样的心如磐石者,心中也会有柔如花瓣的时候。”
朱高燨微笑道:“这便是常说的英雄侠骨、铁血柔情了?偏你爱用什么猛虎蔷薇的来重新演绎。”
阿狸笑道:“一直看惯了老爷子威风八面的神气,方才忽然看到他负手西望晚霞,竟似满面柔情似水,我心里才想起来这么一句话,再顺口编个故事出来。本来就是想卖弄一下,你不夸我也罢了,只是来取笑我。”转而向朱棣道:“老爷子,你也不管管他,让他谦虚一下啊。”
朱棣轻吟道:“我心有猛虎,低头嗅蔷薇。”他看看阿狸,这个女孩子想来是看到他心中的落寞才故意编个故事出来,以逗他开心。他对着阿狸一笑,道:“原来朕在你心里一直是威风八面的样子。”
阿狸笑道:“那是自然。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当然威风凛凛啊。”
连日来朱棣一直心情郁闷,今日见到阿狸开怀一笑,顿时心中觉得敞亮许多。他看着二人,忽地又皱起了眉头,道:“燨儿,北征之事太过突然,你们的婚事怕是要再缓些时日了。”
朱高燨忙道:“父皇北征在即,各类事务应接不暇。儿臣的事情实在不能跟国家大事相比。依儿臣之意,还是等父皇回来后再办不迟。”
阿狸亦道:“是啊是啊,还是等陛下凯旋归来吧。”
朱棣道:“现在天气渐热,朕又急于北上,确实顾不过来你们,但又怕耽搁了你们。”阿狸笑道:“但是如果因此便仓促地将我娶进门来,阿狸却是不依的。陛下不可如此偏心哦。我们啊,还要等陛下凯旋回来给我们办个隆重的婚礼。”
朱棣心中颇喜二人通情达理,微微一笑。
朱高燨又道:“父皇此次只身前去北征,没有我们兄弟在身边,难免有些寂寞,不如我与阿狸跟着你去吧?”
朱棣摇头道:“罢了罢了,带着你们两个,没得还要分朕的心思。你们还是离我远些的好。我哪里就寂寞了,有张辅跟随于我,阿辅啊,比你们兄弟几个都好,简直就是朕的孩子一般。”
听得有张辅相随,朱高燨略略放心,却又道:“孩儿知道马上功夫不济,不想给父皇添乱,却只是担心父皇身体。”
朱棣心中涌起一丝酸楚,伸手来拍拍朱高燨的后背。此时有马云前来禀报:“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皇太孙殿下都已来到,在前厅恭候陛下。”
朱棣一挥手,带着二人慢慢踱到了前厅,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并朱瞻基见到朱棣,急忙躬身行礼。朱高燨与阿狸也与太子夫妇见礼,朱棣摆手让他们起身,道:“今日乃是家宴,你们不要拘束,随意些好。”他先自坐了下来。
朱高炽与朱高燨在他两边坐下,太子妃亦在旁边坐下,阿狸略有些迟疑,朱棣笑道:“说了不拘礼,你只管做下。”她只得挨着太子妃坐下,朱瞻基顺势亦坐在一边。
朱棣看看大家,道:“寻常人家,在一处吃饭是常事,对我们天子之家,却是难以实现。今日有你们几个陪着朕用膳,也算不易。”他想起朱高煦朱高燧两人,不禁心中叹息一下。
朱高炽知道他心思,便笑道:“父皇如果愿意,儿臣便天天来陪着您用膳。只怕父皇嫌弃儿臣粗笨,不及四弟聪明伶俐,不予儿臣陪伴。”
朱棣看看他肥头大耳,转眼又看看朱高燨丰神秀雅,心中暗道这老大确实生得不合人意,便面上打了个哈哈,道:“燨儿与阿基正值青春年少,你如何与他们相比。”
转眼对太子妃张氏道:“太子妃,燨儿与阿狸年纪还小,你作大嫂的,以后还要多加照顾。”张氏急忙起身应道:“儿媳记下了。”
朱棣又看看阿狸,道:“你这个大嫂自嫁到宫中,便克己守礼,对待朕与徐后孝顺之至,燨儿亦劳她操心带大,你啊,实在是要多感谢她才是。”
阿狸忙点头道:“是啊,我心里着实感谢。”对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四殿下多次与我提及你,说长嫂如母,阿狸笨拙,恐言语举止冲撞娘娘也是有的,只望娘娘不计阿狸无心之过,看在陛下的面上,饶恕阿狸。”
太子妃张氏忙道:“丁姑娘太客气了,这是说哪里话,四弟喜欢你,太子与我也喜欢得很呢。”她实在没想到朱棣竟然在此家宴上说出这等话,心中再对阿狸不喜,却也不敢表露一二,只能堆起满脸笑容来。
朱棣闻二人言语,不悦道:“还说什么姑娘娘娘的,你二人以后便是妯娌了,要相互扶持、友爱亲和才是。”对太子妃道:“阿狸个性太过活泼,不似胡氏孙氏温婉安静,你作大嫂,要耐下心来,时常教导她些。”
太子妃忙应承下来。阿狸心中叫苦,心道:“这个朱老头,真真没事找事,你让太子妃来教导我,不是给我套了个枷锁嘛?太子妃如果拿着鸡毛当令箭,岂非又要上演一出容嬷嬷针扎紫薇的戏吗?”她却哪里知道太子妃张氏才懒得理她,只巴不得她离自己越远越好,怎么还会找上她门来。
朱棣对朱高炽道:“炽儿。”朱高炽心中一热,这个炽儿还是在他小时候父皇如此称呼过他,这些年来朱棣对他冷冷淡淡地,何曾这么亲热地叫过这个名字,他忙道:“父皇。”
朱棣见他眼眶微有湿意,想来是动了情感,也感慨万千,道:“这些年来,朕忙于朝政,实在疏忽了你,你尽心尽力,帮朕操持。朕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朱高炽听过朱棣如此言语,心中激荡,眼圈微热眼泪差点下来,忙道:“这些事都是儿臣应该做的,没有什么委屈可言。”
朱棣道:“炽儿,父皇北征在即,你留守京城处理朝政,且不可太过操劳,你也有了年纪了。”
朱高炽听此话语,心中大喜,此言外之意便是将朝纲都交付与他,多少年来朱棣从未说过此话,今日之语,分明是告诉他以后就是他来当朝主政。可是他亦深知朱棣性情多疑,不敢当真露出喜色,面上故作惊慌道:“儿臣资质愚笨,有些朝廷大事儿臣却是处理不来的。有父皇在朝中坐镇,儿臣与大臣们才能心安。我大明朝不可一日无父皇,还希望父皇早日凯旋而归。”
朱棣闷下头来喝了一口酒,却也不作声了,心中对朱高炽忽又生厌烦之意,想这个老大唯唯诺诺的,实在不如老二朱高煦来得直爽张扬。一时想起朱高煦,他叹道:“不知你二弟近来过得如何。”
在座之人俱都一愣。朱高炽心中陡然一惊,没想到朱棣突然提及于朱高煦,他忙笑道:“二弟在乐安倒也逍遥自在,听说前些日子还添了个女儿。此时怕是享受着儿女环绕膝下之乐。”
阿狸也想起来,算算日子苏樱的孩子也该生下来了,真是个女儿啊,心中便猜测这个女娃娃的眼睛是单眼皮还是又眼皮。却听朱棣道:“添了个女娃娃?朕这些时日倒是忙碌,没有看到奏报。”想必是因为这几年朱高煦被贬在外,朝廷内外多是趋炎附势之徒,见皇帝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子了,自然关于他的消息也极少传入宫中。朱棣微笑道:“女儿好啊,老二身边已有五六个儿子,却一直没有个姑娘,此番生出一个来,倒凑成一个好字。”对朱高炽道:“这个女孩子是老二家第一个郡主,你可着人备齐一应贺礼,送与老二。”
朱高炽道:“昨日儿臣还询问着此事,父皇吩咐了,儿臣马上去办,明日就派人送到乐安去。”朱棣想想道:“此女生于乐安,便封她作乐安郡主。只愿她一生能快乐平安。”朱高炽忙记下,令人传与礼部,又准备相应册封之礼。
朱棣看看朱高燨,道:“朕走后,你大哥政务繁忙,燨儿可以到乐安看看你二哥。你二哥虽然在团门思过,你们却也要时常惦记些。兄弟之间,来往少了,情份自然也会淡了。若你们母后还在,定然不许出现这种情形的。”
朱高炽朱高燨双双站立起来,躬身答应。
朱高炽见朱棣忽然又不说话了,与太子妃相视一下,自己心里捉摸莫非哪句话说错。太子妃忙举起一杯酒来道:“父皇,儿媳在这里先祝父皇马到成功,一举扫平蒙古。”
朱棣感慨道这个大儿媳妇却比大儿子强得多些,他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一时酒宴结束,朱棣又与众儿孙坐了一会,觉得身子困乏,众人瞧出来他的意思,便纷纷退了出来。朱高燨阿狸与太子夫妻告辞,朱高炽自带着妻子回慈庆宫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