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坐在小厨房的炉子旁,心神不定地看着瓦罐里不断沸腾的雀脯细末子粥。
自从发生了养生丸的意外之后,但凡进口的所有吃食就精细的不能再精细。周玉蓉在顾府唯一能全权信任的人,只剩下夏言一个人。至于机敏能干的冬语,目前只能干些跑腿传话的活计,至于以后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跟了周玉蓉十年,夏言再次体会到什么叫贵人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那天养生丸的事情爆发出来之后,冬语的房间被几个粗使婆子翻了个遍,强行摁在地上打了十几耳光。若不是那丫头机灵连连告饶,最后又查实那药丸的确跟她没直接关系,只怕能言善辩的冬语眨眼间就会被主子提脚卖到下贱之地了。
夏言看着炉子里淡蓝色的火苗暗自苦笑了一下。
其实自己比冬语也强不到哪里去,就在这府里一日一日的熬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冬语还有个心心念念的表哥,而自己从小就知道围着姑娘转,连份像样的盼头都没有。
一个有些略微脸熟的媳妇子挨了过来,笑嘻嘻地递了一把热乎乎的糖炒板栗小声道:“好像半个府里的人都准备过去,看来棉花胡同的那位今天不死也要少层皮。你们小姑娘家家的面子浅手上没力气,就好好在家里给大少奶奶熬粥吧!”
夏言听得莫名其妙,心里的不安更浓,站起来低低嗫嚅了一句,“我还是过去看一眼吧,大少奶奶身边要是没人的话会吃亏的……”
年青媳妇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那力气竟然让人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
“好姑娘听一声劝,有些事你别管,就是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这一趟浑水你站在一边看着就行了。巾帽胡同的顾大人说,大少奶奶虽然不领你的好,但这世上总会有明白人领你的好……”
夏言蓦地侧过头,惊疑不定地望着来人。
年青媳妇子一副熟络无比的模样,“前几日你告假出门,说是想亲自采买一些绣线。有人却看见你出现在东门那片,往一位妇人的篮子里塞了一张纸条,那妇人是顾夫人身边伺候的……”
夏言脸上现出惊慌,连手指尖都在冰凉发抖。
年青媳妇子却帮她把散乱的头发抿到耳后,轻声笑道:“这世上一饮一啄天注定,姑娘不愿意做为虎作伥的人,那日后肯定就有好报。”
瓦罐儿里的雀脯末子细粥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夏言慢慢吸了几口气道:“多谢嫂子点拨,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年轻媳妇子笑了一下,抬头见周围没人迅速出了小厨房。
夏言拿帕子把滚烫的热粥盛在一只五彩折枝花卉纹的瓷罐里,这才顺着回廊往正房走,隔得老远就听见秀姨娘操着一把甜脆嗓子正在说话。
“……咱家大爷是个馋嘴猫的性子,最喜欢就是躲在房梁上偷食儿吃。少奶奶你这回要是不好生管管,大爷明年就能窜上天!”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笑了起来,半晌才听周玉蓉懒洋洋地道:“等会儿到了那边的宅子,你们几个也稍机灵些。咱家大爷看中的人,那必定是天仙下凡一般品格的人物。我就是想把她带回府来,也得先让她明白咱们府里的规矩。”
这会儿让秀姨娘俯首称臣都愿意,立刻机灵地陪着笑脸道:“等会儿过去,我首先就给那位几个大耳瓜子。明知道有大少奶奶在家里镇着,还敢一日复一日的端着不进府来拜见。”
秀姨娘一改往日的敦厚胆小,瘪着嘴巴呸了一口,“我倒是要好生瞧瞧,她到底是哪里生的与众不同,竟把咱家大爷哄得服服帖帖,把她悄悄藏了这么久!”
这几年秀姨娘虽然喜欢暗里使绊子,但在明面上从来没犯过大错。周玉蓉哼了一声,终于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吃了几年顾家的饭,你说话倒是比往日明白许多了。”
秀姨娘一撸袖子,接过小丫头奉上来的茶仔细呈给周玉蓉,“日后大少奶奶指哪儿我打哪儿,要是我敢说个不字,就当着大家伙的面用唾沫星子淹死我……”
这话说的极其讨巧,夏言知道自家主子心里虽然看不起这种人,但却极其喜欢被人吹捧的氛围。
果然周玉蓉轻笑了几声,语气欢快地坐直身子,“吩咐下去谁都不准给大爷送信,等把那哄得大爷十天半月不回家的狐媚子利利索索地带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给我办交代?”
这些日子沉闷的紧,难得有一桩事出来逗逗乐子。
周玉蓉像看戏一样正在想怎样在那个狐媚子面前彰显自己正室夫人的地位,就听外间哐啷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在地上了。
不一会儿功夫,夏言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抢了几步跪在地上道:“……刚刚没留神,把给大少奶奶煮的雀脯末子细粥碰翻在地上了,好在罐里还有一半。大少奶奶今天起的早,还是快点用一些垫垫肚子吧。”
周玉蓉见她挽着袖子露在外面的半条胳膊通红一片,知道伤得不轻。就皱着眉头不悦道:“那雀脯是金丝雀所制,十几只才能得一两肉脯,最是益气养颜。我娘舍不得吃,特地巴巴的送过来给我,结果头一回就让你打翻了,怎么年岁越大办事越不牢靠?”
夏言低眉顺眼地认错,一个字也不为自己辩驳。
站在一旁的冬语难得涌起一丝同情,一边招呼小丫头收拾地上的残局,一边笑道:“大少奶奶千万不要气着,棉花胡同那边还需要您出面镇妖呢。我早上在厨房那边看见新来的厨子制了眉毛酥、豆馅松饼,我让她们送两碟过来给您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