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长安城,海内第一都。
自两汉继亡,晋统播迁,八百里秦川在五胡的铁蹄下日益凋敝,直到王猛横空出世,辅佐苻坚,对内提拔英才,奖励农桑,将一个僻处西北、危机四伏的苻秦整顿得有声有色,对外四出征战,平定了中原,九州泰半宾服,四方人种凑集,二十余年间,长安已恢复了生机,各地财富集聚于斯,使得这座华夏古都重新呈现出一派帝王气象。
陆叶儿身穿男子服饰,衣衫宽缓,绸带飘扬,步伐举止又潇洒无比,若不看她的脸,必觉来人风流无双,然而那张丑脸却破坏了这一切。
她漫步入城,见大街上杨槐葱茏,华车骏马分道驰骋,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心中感慨:“建康虽也富丽,但说到雄浑宏远,终究不及长安,可惜如此江山如此名城却落在胡虏手中,东南士大夫每日只知醉生梦死,全无半点规复故土之意!”一时赞叹,一时愤慨,叹息不已。
秦征却没这份心情,他万万料不到自己外出期间青牛谷竟然再度失窃,而且这次丢的是玲珑塔——宝物也就算了,问题是师父青羊子的金身也在里面,那贼胆敢到青牛谷扒窃当然不会是等闲之辈,万一是什么妖魔之流,竟拿了师父的金身去干什么亵渎先人之灵的勾当,比如做成什么“血兽人”,那自己这个弟子就真可谓不孝之至了。
进城之后匆匆打听“青羊真人”的居处,都不用问第二个人,马上得到了回应:“公子是第一次来长安吧?哈,本地人没有这么问的。青羊真人当然住在青羊观啦,你跟着人流,沿着天街一直走,看着左边有一座最大的道观就是了,那里人来人往,香火鼎盛,说什么也不会认错的。不过公子,你既要去青羊观上香,最好买一把我家的香烛,我这香烛是天竺来的香料,由龟兹的能工巧匠制成,万里迢迢运到这里,参神拜佛最是灵验,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喂喂,你不买也看看啊!”
那小贩虽然啰嗦,却没乱指路,沿着天街一直走,走了二里许果然望见一座巍峨的道观,匾额上有当今苻秦天王苻坚御笔亲题的“青羊宫”三个大金字,往来的善男信女如流水不绝,果然是好旺的香火。
秦征还没进去,但在外头一看,就觉观墙高达二丈,内里却还是突出了许多宫殿飞檐,层层密密,不知有几进几重,秦征站在道观门前看得呆了,一时忘了进去。如此楼台馆阁绝非一年半载所能完工,原来苻坚自六年前第一次邀青羊子入都便已开始在京师之内择地破土动工,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建成了这座举世罕有的大道观,他有心做盛世帝王,要各宗各教的宗师都拱卫在自己身边,青羊子既向他示好,他便有心抬举云笈派,要扶植青羊子做道家正统,一举压倒南方的正一宗。
陆叶儿和雷炎也跟了上来,在帝国京师里陡然瞧见了如此雄伟的道观,陆叶不由得赞叹了一声,说:“这才叫玄门大宗派的气象啊,你们青牛谷中那个青羊宫和这里相比简直就是个破庙。”
秦征却道:“这道观规模虽大,灵气全无!”
“那又不然。”陆叶儿道:“神仙也得靠人拜,庙宇建的大了,神像塑得高了,吸引的人自然就多,香火也就旺了,香火旺了,势力就大了,势力大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比你们躲在秦岭深处穷苦憋屈、无人问津好得多了,你说是不是?”
秦征轻轻一声冷笑:“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哼,当初你师父青羊子不顾胡汉华夷之辨,不顾几位同辈的劝阻,只身跑到这北地向胡主献媚,为的不就是今天么?或许他也有一般和管美人差不多的宏论大理,所以这次你去见你师父最好心里打个底,也许他会让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也说不定。”陆叶儿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也拦不住她。
但秦征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想:“丑八怪是在关心我?嗯,可惜她不知道我师父其实早就逝世了,如今在观里的‘青羊子’是假的,现在我是无拘无束,谁也管我不着。”
举步进门,观内每一道门、每一座殿都有道士伺候着,秦征直入三清殿,见有一个四十来岁、态度傲慢的道士,料来是个主持之类的人物,便上前说:“劳烦请向青羊真人通报一声,就说弟子秦征来了。”
那道士斜睨了他一眼,见他一身破道袍,衣角上都是尘土,头发也有些乱,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亦甚邋里邋遢,鼻子哼了一下,闭上了眼睛不搭理,他旁边一个青年道士喝道:“你是什么人!求见我太师公做什么?”
“太师公?这……你们就跟青羊真人说我是秦征,他就晓得了。”
“谁知道你是什么‘清蒸’、‘浊煮’的。”那青年道士挥手赶乞丐一般:“走走,前天我师公已经下了法旨,我青羊宫不再收徒弟了,真是,这大门敞开了给人上香,本是太师公的一片好心,哪知道门一打开,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都来!”
秦征听得发愣,问:“你师公是谁?”
那青年道士腰一挺:“我师公便是当今圣上御笔亲封的清虚灵妙慧心御神使杨钩大法师。”
秦征本来心情沉重,这时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清虚……什么妙?杨钩大法师?那你师父是……”
那青年道士指着他身边那用绸缎做道袍、以珍珠镶道冠的中年道士:“这就是我师父,杨大法师座下二弟子,也是这三清殿的殿主玄真子是也。好了,小子你快走吧,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师公已经下了法旨,咱青羊宫不收徒弟了,你且回去吧,要真有诚心耳朵就放长点,往后要什么时候我师公改了主意,再准许我们收徒弟了,那你再来不迟。”
秦征这才弄明白原来那中年道士是杨钩新收的徒弟,这青年道士是他的徒孙,心想云笈派好好一个世外宗门,却被杨钩弄得如世俗坑里的暴发户一般,摇头苦笑,心里惦记着玲珑塔的事,也没心思和他瞎缠,转身就往里面走,要自己去找朱融杨钩,进去两道门户,却被人拦住:“喂,你干什么!那里不能进去了!那是我青羊宫禁地!”
秦征哪里管他们,闪身又进了一道门户,好几个道士同时呼喝:“站住!”有人拿了拂尘,有人拿了戒棍围住了他,惹得秦征火起,将一个掌心雷对准一株桃树一轰,喀喇一声把桃树炸断了,要将他们吓退。
“哇!原来是来踩场子的!”
“好大的胆子啊!”
十几个道士都吓得退了几步,却又不走。青羊子是玄门大宗师,这些人心想自己背靠大树,这里又是长安帝都,料来对方不敢真的伤人,所以都不大害怕,却又有几十个道士围了过来,秦征被他们困得无法行动,正有心御风而起,却听几个道士大叫师父来了、师公来了、太师公来了,叫师父的都是些中年道士,叫师公的是青年道士,叫太师公的是少年道士。
便见一个锦袍玉冠的青年道士在一大群道士的拥簇下,双手负背、昂首挺胸,踱着官步走了过来,施施然问道:“这么吵,出了什么事啊?”不是杨钩是谁?
刚才那个叫玄真的道士上前禀道:“师尊啊!不知哪里来了个野小子,用妖法劈了咱们青羊宫的一株仙桃,师父您老快召唤黄巾力士降服他!”
秦征见这玄真的年纪做杨钩他爹都够了,却拜他做师父,忍不住笑道:“师兄,你收徒弟也捡几个好的啊,搞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人算什么玩意儿啊。”
杨钩呆了呆,看明白是秦征高兴得跳了起来:“阿征,是你啊!”对玄真喝道:“师叔回来,怎么不快来通报!”
那些道士无不惶恐:“啊!是师叔?”
秦征笑道:“不是不通报,他们压根儿就不让我进来。”
杨钩大怒:“什么!谁这么大胆!”
哗一声几十个道士跪满了一地,都叫到:“师父(师公)恕罪。”
杨钩叫道:“跟我说有什么用。哼,真金白银养着你们,连门都不会看,连人都不懂认!阿征,你说该怎么惩处他们,就怎么惩处他们。”
几十个道士慌忙求告:“侄儿(孙儿)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师叔(师叔祖)大人大量,从轻处置。”
秦征在青牛谷内寂寞得惯了,这时陡然见自己多了这么多徒子徒孙,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心情大感畅快,笑道:“算了。”拉了杨钩说:“师兄,我有正事跟你说。”
杨钩大喜,道:“师弟你宽宏大量,算是给足了师兄我面子了。喂,你们都起来吧,玄静,快给师叔准备香茶!”使足了威风后才拉了秦征入内,走了两步秦征回头道:“外头有位叶儿姑娘和一个少年,都是我朋友,你们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他兄弟二人进去后,玄真等才暗中捏了一把汗说:“原来是咱们师叔,怪不得这么厉害,能放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