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费利有这个觉悟。但亲口说出这一切,还是让他微微颤抖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才道:“好。”
“曲孝雄收了我妈很多钱,但他就只会让我妈忍,让我妈宽容。他说,你老公打你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相比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这种事情简直不值一提,你为什么不能忍耐呢?忍耐是上天对你的考验,是你要渡的劫,你过了,就升天,你不过,就死在当下。你之所以觉得你忍不了,就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大。你要使自己变得强大,变得可以忍耐任何事情,这样,你的老公也不会打你了。”
主持人听到这皱起了眉头。
费利继续说:“曲孝雄让我妈不要刺激费保国,让她不要喊叫、不要逃跑、也不要求饶,要坚强。费保国打她,她就静坐忍耐,越安静越好,按他的说法,这样就能感化费保国,让他也平静下来。”
主持人:“你母亲照做了?”
“哪个人疼了不喊?谁被打了不知道逃?每次被打跑掉,曲孝雄就说是我妈不够忍耐,然后让她买学习材料和静心光盘去修身。我母亲真的很努力地去忍耐了。”
主持人:“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吧。怎么可能真有人能忍耐那种毒打。后来呢?”
要进入正题了,这使费利难受。他深呼吸两下,双颊有些发红,可能是缺氧。下了好半天决心,他的喉结才动了动,说道:“我妈让我帮助她忍耐,在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拉她一把。”
费利说到这,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主持人:“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要说服她继续忍耐。”
主持人也被费利的情绪感染,无言轻叹。
费利却无法走出自己的情绪,他低下头:“这是我的错。我为什么也要信曲孝雄的鬼话?如果当时我还能保持清醒……”
主持人给他递了一张纸巾。
费利尽力平复,却仍带着哭腔,他说:“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那天我妈被费保国打疼了,就逃跑了。”费利肉眼可见地越说越心碎,直到边说边哭出声,“我拦住她,我说……我说……妈,想想讲师的话……你要忍耐……”费利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保持情绪稳定了,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妈看了我一眼,就往楼上逃了……”
主持人继续递给费利一张纸巾。
他哽咽了一下,鼓起勇气,接着说:“她往上逃,费保国一路追向天台。呜……我妈靠着天台的墙壁,让费保国不要靠近她。她说你要是敢过来,我就跳下去。”
主持人把整个叙事都交给费利,一句话都不能插,只是同情地点了点头。
费利:“费保国说,你他妈有种就跳,看老子捉到不打死你!我妈说,我说到做到!其实我看得出来,我妈当时只是想吓唬吓唬费保国。可我怕她真跳下去,我怕费保国把她逼急了,我一着急,我……”
费利一度说不下去,在主持人的鼓励下,才能继续。
“我当时……呜……我跟我妈说,我说你回来吧,再忍忍就过去了……再忍忍……呜……我妈……我妈……”费利说到这终于情绪崩溃了,痛哭起来,“她听到这句话,转头看向了我,就那么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完了,她真的绝望了。然后她……呜……然后我妈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母亲以此种方式,决绝地死在他面前,给年幼的费利带来多么大的心理阴影可想而知。以后多少个日日夜夜,费利都会在噩梦中与母亲相会,然后诀别。他的痛苦很难被外人理解。
他的母亲之所以总是出现在噩梦中,因为费利没有一天停止责备过自己。从始至终,他都认为是自己逼死了母亲。因为就是他那句“再忍忍就过去了”,让母亲看不到地狱的尽头,才选择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