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见面前这小姑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要个答案,招呼在外伺候的仆役进来送茶收桌。这客房是客栈中最豪华的一种,有起居处亦有单独的卧室。
唐牧自己端着茶,又吩咐仆役单送一杯白水进来,才拉韩覃在铺着锦垫的圈椅上坐了,细言道:“府中有老夫人,她想你想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待你入府,自然就是她眼中的眼珠子,她必定会十分疼爱你。你大舅已经故去,大舅母吃斋念佛不理杂事。另有两个哥哥并嫂嫂,他们膝下几个孩子也与你年龄相仿,正是好玩的时候,你只要自己放下生分,必然会与他们融到一起。”
仆役拿托盘端了杯白水进来,唐牧起身先接过来才递给韩覃,见她仍是愁眉不展,又安慰道:“我亦会经常回府看你。”
如果她真是柳琛的话。
韩覃捧着那杯热白水,又问道:“在舅舅记忆中,我娘是什么样子?”
唐牧微厚的唇微微扬起,刮着茶碗道:“我幼年时记得她个子很高,肩膀很阔。十六岁那年我去过一趟福建,见她亦不过中等个子,肩膀细瘦窄小,只能到我这里。”
他抬眉盯着韩覃,柔声道:“那时候你还太小太小,摇摇晃晃的四处走着,咬着手指头整天不合嘴的笑。”
他拿手比划着自己胸膛的位置笑道:“可我幼时经常趴在她背上,每每去永安禅寺,爬到半山腰总不肯自己走路,都是她一路背我上去。”
韩覃仍抱着那杯茶无言,许久才道:“甥女要去睡了。”
唐牧亲自送她回到房间,替她关好窗户备好热茶,连起夜用的痰盂都替她备好才退了出来。韩覃拥被在床上枯坐,闭眼疯了一样思索,要替自己突出条生路来,心底却也知道,明日要能顺利蒙混过关,还得要演好如了教授的那场大戏才可。
无论如何,祭酒唐府,要随着她的前去而再无宁日了。
她几乎一夜未曾合眼,次日一早两人略用了些早点,仍是八位轿夫四人相换,一辆轿子飞速往京师赶去。自檀州到京师步行也不过几个时辰。
唐府中唐老夫人早早吩咐下人们清扫过正院厅屋,刻意吩咐丫环们摘了末春的各色花卉将八仙桌并条案,各处小几上的净瓶中插满,又吩咐厨房备着点心茶水。
若这回来的小姑娘真是她的外孙女,她就必得要叫外孙女儿一来就能感觉到归家的温磬。
虽唐夫人与少奶奶文氏连番差人火速去请,唐世坤到底是一夜未归,到如今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混着。只带了一句话回来:叫她们去寻傅临玉。
傅临玉是唐夫人膝下女儿唐世宣的未婚夫婿,又是唐牧成年后收的第一个学生,他因担心侄子不能胜任,当初钦点叫傅临玉陪同唐世坤去福建接柳琛。此时文氏再无法子可想,只得吩咐人请了傅临玉来府,并叫当初曾陪同他们一起下福建的小厮并一些随从们在外头夹巷上候着,只待柳琛一入府便当场拆穿她。
这一行人在正院厅屋中站的站坐的坐,茶水换过了三巡点心摆了两回又撤了两回,门上才见巩遇满头大汗跑进来在院中跪了行礼。唐老夫人也不必丫环搀扶,连寻常所依的犀角拐仗也不用,起身奔到厅室外台阶上急声问道:“人可到街口了?”
巩遇抱拳道:“回老太太,已经到街口了,眼看就要进门。”
唐老夫人手招着廊下的门房道:“快,去给我开大门,叫轿子直接进府。”
两个门房一溜烟奔过去下了左边中门的门板,将两扇大门敞开着。唐夫人与大少奶奶文氏并傅临玉以及二少奶奶寇氏还有她膝下两个小姑娘品玉和品姝一并涌了来站在台阶上。站不多时,便见府门外一辆轿子进院,那轿夫们将轿子下到庭院正中,跪着给唐老夫人磕过头便一直俯在地上不敢起来。
唐老夫人这时才叫丫环两边搀起下台阶,才下了台阶便见轿帘开启,唐牧捉手从轿中拉出个瘦脱了形样的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她圆圆的大眼下巴尖尖,并不是自己曾见过所寄来的画轴中的那圆圆脸儿的娇憨容样。唐老夫人心心念念期盼以久,又因如了信中几句话触到心灵,满心以为这回必定是个真的外孙女儿,及至见面第一眼心便失落了一半。
但她毕竟是国子监祭酒府上的夫人,又膝下培育过一位二品大员,心中的沉稳与气度自然别人不能相比拟。傅临玉见唐老夫人伸手相召,忙几步上前贴耳凑了过去,就听唐老夫人说:“你曾与世坤一并前去迎接过娇娇,照你所见,她可是娇娇?”
韩覃就在一丈外的轿前站着,此时亦紧紧盯着傅临玉。那是个非常俊秀的青年男子,穿着件象牙白湖绸直裰,身长玉立眉目如画,眼中带着丝惊讶与审夺,一眼不眨的望着她。
一院的男女,并唐牧唐夫人大少奶奶文氏,皆双目紧盯着傅临玉,要从他眼中寻出个答案来。傅临玉往前走几步行到韩覃面前,见她睁大了一双眼睛无所谓惧望着自己,许久才回头对唐老夫人施了一揖道:“这恰就是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