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二舅妈都站在外屋,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掩嘴小声的啜泣,心口在次抽搐,这种氛围,我想,谁面对起来,都会疯掉的……
“都别哭了,妈不是还好好的么,你们哭什么。”
二舅压着声音呵斥,“别忘了,妈最膈应别人当着她的面哭哭啼啼,晦气。”
我用力的咬牙,腮帮子一片紧绷,拉开我睡觉那屋的房门,略一抬眼,就见姥姥在正在炕沿边上坐的笔直,看着我,整张脸严肃的丝毫看不出悲戚的情绪,“把门关严。”
没用我动,门外的二舅就听到声音用力的拽紧了房门,好像他们都清楚,这个时间,是姥姥要求的,要单独给我的。
“还哭么。”
我低着头站在姥姥的对面,不点头,不摇头,也不想说话。
姥姥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只是带着那么一丝的淡薄张口,“你去年,帮我去跟李建国订做寿方时是咋说的。”
“我长大了,都交给我,我没那么脆弱……”
声音有些发哑,可能是刚才喊得。
姥姥点头,“那你现在呢,就你现在这样我敢把一切都交给你吗,我走了,薛家这辈儿就靠你了,要知道,你是最像姥姥的,知道为啥么,因为你姥我,也不想被人欺负,咱要做好人,但是不能被人忽悠,别看你年纪小,可你有些事,比你二舅拎得清,所以姥姥放心,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你,可你刚刚是在做啥,怎么,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
“是你忘了……”
我脖子好像被绳套子给勒上了,只能用力才可以喘气,“你说的,要等我成人,不然你不放心,那为什么……”
“我也想等你十八岁,可是我身体不等人啊!”
姥姥一声长叹打断了我的话,“你来,你过来!”
我的嘴唇不停的颤抖,走到姥姥的身前,只见她抓住我的手直接放到了自己梳的蓬松油亮的头上,略一用力,把我的手整个都压上她的头皮,“四宝,你说姥还咋等……咋等……”
掌心无需使劲儿就会触碰到大大小小的凸起物,一个个,像是珠子一样的隐藏在头发下,更有甚者,还有的珠子是落在一起长得——
再次崩溃,我看着姥姥不停的摇头,“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姥姥的眼睛也红了,只是表情依旧坚毅,“姥都长角了啊,四宝啊,姥是癌啊,在这么下去,姥就是走,这副身体都没法见人了啊,姥这辈子,去哪都不想矮谁一头,就是走,姥也想体体面面的啊!”
我用力的压抑着哭声,“去医院,去医院化疗,会杀死的,会杀死的……”
姥姥轻轻的摇头,“你想让姥姥继续受折磨吗,那太遭罪了,五年前,姥在滨城手术的时候,那些罪遭的比我批斗时都多啊,可姥那时候能忍,姥想活,想看着四宝长大,至少去下面了,看见你太姥了,她问我你的事儿,我也有话聊啊,可是现在姥顶不住了,真的顶不住了……”
说着,姥姥放低声音,很认真的看着我,“昨晚,你太姥来看我了,她站在我的炕边,对我说,凤年啊,别再折腾啦,早点下去,你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姥真的想你太姥了,我昨晚,想跟她一起走来着,可是你太姥说,不行啊,你的事儿还没办完那,得把一切都办妥当了,不能让四宝抓瞎啊,俺们都商量好了,等姥都给你办明白了,姥就去找她,跟她团聚了,姥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聊呢,要是你太姥知道她走你哭了,肯定得跟我炫耀,说你还是跟她关系好的,对不?”
我摇头,说不出话,泪水流到嘴里,咸涩的要命,“不……不好……”
姥姥吐出一口气伸手抱住我,“姥这辈子做了好些事儿,有些事儿,是对的,有些事儿,是错的,可还有些事儿,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不管咋说,姥做错的那些事儿,该还的也都还完了,你别看姥是得这病死的,这其实很好,你想啊,姥这是现世报,这辈子,把该还的都还完了,下去,就不遭罪了……”
“姥……我求求你,别扔下我,你知道我就会小聪明的,我还没成先生呢,你得看着我,看着我别在做坏事了……”
姥姥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声音压抑着透着一丝不舍,“姥真的想,可是不行了,别在说孩子气的话了,姥知道,四宝能把姥的后事办的很好很漂亮的,姥这一辈子,走到现在这步才发现,我大哥说的真是都对的,顺其自然就好,为啥要执妄些东西呢。
唉,你记着,要多听你舅老爷的话,我觉得我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把你送到你舅老爷那儿了,不过也是你自己争气,我现在想起你舅老爷说让你数那个树叶的事儿还想笑呢,俺家四宝,咋就这么聪明呢。”
我拼命地摇头,“我不聪明,我傻的,我是傻的,你要是走了,全村人都会欺负我的,都会欺负我的……”
“再说这话我生气了!”
姥姥松开手,佯装不悦的看向鼻涕眼泪一脸的我,“村里人哪里还会说你,你要记着,你骨子里是流淌的我薛家的血,而你,是最像我薛凤年的,既然像我,那就不能服输,不能别人还没说什么自己就看不起自己了,不然,你不是越活越回陷了吗!“
我接过姥姥递过来的纸用力的擦干自己的脸,“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我肯定能做到坚强勇敢……”
“嘶!你这孩子!话我都白跟你说了是不!”
姥姥急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是啥样的!”
我摇头,“不记得……”
“你小时候,是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儿,那饿了就知道吃饭,困了就知道睡觉的主儿,咋了,我死了就天塌了吗,没有,再大的官,在厉害的人都有这一天,老祖宗一代代就是这么传承的!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这么给我一蹶不振的我死了我都不能瞑目!!”
姥姥气的胸口直喘,“我也想等等,最起码等你中考完事儿,可是我这破身体等不了啦,姥现在就一个想法,你不管能不能接受,你都得给我接受,该吃吃,该喝喝,该学习学习,要是敢在姥姥走后寻死觅活的姥姥在你梦里都打你嘴巴子!听见没!”
我瘪着嘴,用力的抿唇,可还是不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