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八日晚上六点,孔文清带着两个三十岁上下,身穿军便装、东北口音的高个子男人,在一家川菜馆宴请自己的远方表弟,陆军军医院警卫排长田奇庄。孔文清点了麻婆豆腐、夫妻肺片、水煮肉等几个菜,说道:“天下当兵的是一家,几位都别客气,没什么好菜,饭要吃饱。”
田奇庄上来就发牢骚:“表哥,你知足了,军统算是好的,你还能有钱请客。我们当兵的,一天到晚见不着荤腥,都他妈的成和尚了。”
孔文清笑道:“又来了,光发牢骚,有什么用啊?这位是七十七师的老邓和老吴,他们有笔彩喜要送给你,办成了,多了不敢说,三五年的吃喝就都有了。”
田奇庄心中暗喜,却一拍胸脯:“我姓田的讲的是个义字,可不全是为了钱,我这个孔大哥对我不错,有什么话,就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那个姓邓的低声说道:“我们师长年过四旬,膝下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这个事,愁得饭都吃不下。偏偏我们师长太太又是个母老虎。前几天啊,师长在外面的一个女人,生了个大胖儿子,高兴的我们师长三天没睡着觉。可就是不敢让太太知道。”
田奇庄很奇怪,问道:“这事,我能帮上啥忙?”
“田大哥,你听我说啊。有高人给师长出了个主意,我们太太不是早就说要从孤儿院抱养一个孩子吗?何不就把这个孩子先送到孤儿院去,然后再抱回家,岂不皆大欢喜?谁知道那个女人,就是生儿子的那个女人,也是个难缠的货色,一听这话,寻死觅活的,威胁说要一拍两散!这个老娘们。”
老吴一边插话补充道:“这也难怪,这个老娘们还想着母以子贵,当师长太太那。生这个孩子的时候,难产,现在母子都在你们医院里。那个高人又给我们师长出了个主意:悄悄把孩子偷出来,送到孤儿院去。那个臭娘们手里没了把柄,再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了。”
田奇庄心道这些人可够缺德的,什么东西,出的是什么馊主意?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弱女子。老邓和老吴交换了一个眼色,老邓掏出一根金条,塞了过来。笑道:“不成敬意,田排长先拿着。事成之后,还有一半。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兄弟就去办这事。田排长把我们悄悄领进医院妇产科住院部就行了。还有,能不能给我们兄弟搞个医院的证件?”
明晃晃的金条一晃,田奇庄不由自主的点头答应:“好吧,孔大哥的朋友,好说。你们是两个人?几点过来?证件吃完饭我就去给你们拿。不过那可是其他人的,用完了一定要还给我。现给你们几个办,来不及了。这样吧,我亲自带人巡逻,万一撞见了,也好放你们走。”
老邓满面陪笑,连声道谢:“多谢多谢,事成之后,我们师长忘不了田大哥的好意,以后还有机会报答。今天晚上三点我们过来。对了,我们两个大男人抱着个刚出世的孩子,一看就不像那么一回事。师长特意拨了一辆车,请田大哥想办法让车开进医院,停到后门。加上司机,我们一共三个人。”
田奇庄想了想说道:“为人为到家,后门长期锁着不开,索性我再给你们配把钥匙,事成之后,你们自己开门出去。记住声音小一点,别惊动了旁人。”
“田大哥放心。来,我们两个敬大哥一杯。”
凌晨三点,冬日的山城重庆,大雾弥漫,阴冷潮湿。空无一人的陆军医院门口,一个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越拉越长,又从长变短,停在医院大门口。在大门内已经抽到第三根烟,等了半个多小时的戴如迎了上来:“郭主任,您可来了。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还麻烦您大冬天半夜里跑一趟?”
郭低声说道:“到里面谈吧。你再派个人,一会我的内卫组长孔文清过来给我送东西,带他来见我。”
丝毫不知内情的戴如赶紧照办,命令一名部下继续在门口等候,自己陪着郭穿过门诊大厅、急诊室,来到位于医院最后面的住院部一楼。为了安全,戴如包下了一楼最西头的四间病房。二人走进最尽头的一间病房,郭关上房门,低声说道:“我有个新的计划,准备给唐胜荣注射高纯度毒品,等他上隐后,用毒品控制他。”
戴如点头道:“这个主意好,不用考虑他的身体承受能力。我见过有深度毒瘾的人,毒瘾一发作,那才是生不如死,任人予取予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上瘾?其实您说一句,这里有的是医生护士,都可以给他注射。”
“听介绍给我这个办法的美国朋友说大概需要十天左右。这件事说起来不怎么光彩,不好借助与人。我想我会一点肌肉注射,一会我亲自动手,你旁观一下,以后这十天我们两个反正也要轮流负责医院的警卫工作,就你我动手吧。这里现在有几名警卫?”
戴如答道:“明哨六个,暗哨六个。明哨四个在病房里,两个在走廊。暗哨有的在大门口,有的在楼门口。还有两个是流动哨。十天才能上瘾?时间有点长,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郭心中苦笑十天真的能上瘾就好了,唉,他请教过美国专家:一般纯度用于肌肉注射的毒品,上瘾时间最少需要一个月,对唐胜荣这样心智坚强的特工,需要的时间更长。那个时候即使唐胜荣抵不住毒瘾招供,重庆潜伏的日本特务,还不早跑光了?而高纯度的毒品,又可能随时要了注射者的性命,特别是对唐胜荣这样被酷刑审讯,徘徊在死亡边缘、身受重伤的人。当然这些内情必须要瞒着戴如。不是对戴如不信任,孔文清的身份,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
过了一会,孔文清带着一个小手提箱跟着戴如手下一名特工到了。郭对病房里的四名警卫说道:“你们出去,在门口守着,不叫你们不准进来。文清,把东西给我。”
郭拿出注射器,准备注射,突然孔文清拔枪在手,顶在郭的太阳穴上,他厉声喝道:“你们全都出去!否则我杀了他!”
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想到郭的内卫组长突然翻脸!戴如掏枪在手,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孔文清两眼冒火:“把枪都扔到地上!我数三声,打开走廊大门!一……二……三!”
戴如等人赶紧照办。按照军统家法的规定:如果有敌人劫持人质威胁我方就范,无论人质是谁,一律不必顾忌人质安全,军统不受要挟!唯一的例外就是被胁迫的人质是当时现场的最高指挥官。目前就是这个情况,现场都是戴如的手下,可是毛人凤亲口面谕戴如这个特务组暂时划归郭指挥。
两名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跑了进来,一个人手持美式微型冲锋枪帮着孔文清对付现场众人,另外一名背起病床上的南极星唐胜荣向外跑去。
郭说道:“孔文清,你想干什么?别忘了你也是中国人!”
“再废话,老子一枪打碎你的头!”
“孔文清,即使你出得了医院,能跑出重庆吗?我奉劝你悬崖勒马!”
孔文清冷笑道:“有你护送,我相信我们必定可以安然脱险。”孔文清用枪顶着郭边走边说。
很快到了一辆吉普车边上,南极星被安置在车辆最后一个窄窄的铺着军毯的担架上。孔文清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手持冲锋枪开路。两名男子拿着手枪坐在后排,把郭夹在中间。一名男子狠狠一掌劈在郭后脑上,郭头一歪昏了过去。吉普车风驰电掣一般开出了出去,恰好路遇带人巡逻的田奇庄,田奇庄还笑着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吉普车上的人好像没有看见,加大油门,冲出早已打开的后门,消失在漫天大雾里。
戴如马上命令道:“你打电话通知毛先生:人犯被劫走,郭也被劫持!请他马上全城戒严搜捕!一定不能让他们逃出重庆城!你们几个跟我来!”
“站住!”看到田奇庄和吉普车上的孔文清等人打过招呼的戴如一声怒喝,吓得田奇庄浑身一抖,他一眼看见戴如的中校军衔,比他这个少尉排长高着好几级,赶紧立正敬礼:“长官,有何吩咐?”
戴如问道:“刚才那辆车上的人,你认识?后门是谁打开的?”
戴如的脸色铁青的可怕,田奇庄觉得事情不妙,吞吞吐吐的说道:“认识一个……后门……那个什么,长官,他们说他们是陆军七十七师的,要从后门走……”
戴如懒得和他废话:“下了他的枪,把他抓起来!押回去!”带着人追了出去
孔文清等人开出两三公里后,司机一个急刹车,孔文清跳下车去,一分来钟的功夫,换好了前后车牌,吉普车再一次疾驶而去。
又开出四五公里,一辆军用卡车停在路边,几人配合娴熟的再一次换车,吉普车被丢弃在路边。十多公里后,卡车开出市区,众人弃车换船。一艘很普通的柴油马达助力的渔船上,孔文清长出了口气,说道:“郭绑好了吗?对这个人,可一点也大意不得,他是我们的护身符,既不能让他脱离束缚,又不能让他出事。唐先生的伤怎么样了?”
一直在渔船上等候的两名日本特工,一名叫段老四的以前掩护身份就是这艘船的船老大,另外一名是姓张的外科医生。他没有说话,忙着给唐胜荣检查,老邓举着一盏汽灯照明。老吴在一边打着下手。渔船渐渐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