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急促地喘息着,抬头望向一脸茫然的燕戈行,见其并不回答,又道:“陛下暗中……暗中派人苦寻多年,才……最终在一位胡人玉商口中探到你的消息,他派咱家拼上这条老命前来,就是……就是想要告诉你……茫茫大燕,他已无可信之人。如今皇后和慕容拓朝堂之上翻云覆雨,边关百姓已是水深火热。作为……作为陛下唯一的骨血,小殿下自应以……以天下为己任。”
燕戈行闭目沉吟着,心道,看样那个传说是真的了。可是,此刻他却宁愿这一切仅仅只是一场梦。他才不要当什么太子,不要姓什么慕容。
燕戈行潜意识里后退一步,低头看着雪地上的老者,只见他又向前爬了些距离,将布包里的东西又往前推了一推:“当年高祖慕容寒单枪匹马打……打下了大燕疆土,身为皇族子孙……小殿下自当效仿先祖建功立业,要……要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信服,只有那样,有朝一日……才能将他慕容拓赶出太子宫……殿下若是答应,从此以后便改名……改名换姓,投到军中,重振镇北大营当年的雄风……”
老太监依然还在解释着,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沈雪吟已经听得明白。昭文帝是想让亲子燕戈行投入军中,建立起军功后一步步涉足朝堂。到那时,昭文帝再顺水推舟,用某种方式把燕戈行的身世公诸天下,燕戈行也便有了与慕容拓为敌的资本。如果沈雪吟猜得没错,最近朝野之中那些有关皇家血统的秘闻,也是有人故意从中京皇宫之中放出风来的吧?如此看来,他昭文帝目光也并非短浅。
“走!”
沈雪吟还在沉思,原本站在老者身前的燕戈行却猛地拉起了他的胳膊,疾步向着院外走去。他没有再回石屋,看起来,是觉得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天下广大,想要找个山林隐居,对他和沈雪吟来说并非难事。
“殿下……小殿下!”
身后的老太监又艰难地大叫了几声,见已经拉着沈雪吟的衣袖行到远处的燕戈行并无停下的意思,突然大笑一声:“哈哈哈哈,陛下交代咱家的,咱家做到了,无奈咱家的话小殿下却听不进去。咱家本以为那霞岚湾海战之中勇御外辱的武林盟主,是跟高祖皇帝一样的热血儿男,现在看来,是陛下和老奴双双眼拙了。“
老者胀红了面堂,气血上涌,一时间竟也不咳了,望着燕戈行的背影,继续大声道:“也罢,既然小殿下没有担当,一心想着隐退,便与这姑娘去到山野之间,做对神仙眷侣好了。从此以后,生灵涂炭,大燕百姓人人都做北凉人的牛羊,也不必再管!”
说话间,他猛地转向了身后四名大内侍卫,高声问道:“既然小殿下去意已决,如今知他还活在这世上的只剩下我们五人……咳咳……身为慕容一族犬马,你我该当如何?”
言罢,不等那几人反应过来,老者已经向前扑出一步,抽出那把裹在熟牛皮之中的长剑,反转后抵在了自己腹部。
“绝!!!”
四名护卫中为首的那位突然大吼一声,一语既出,四人纷纷朝着燕戈行的方向跪倒在地,齐刷刷抽出了手中的钢刀。
燕戈行被那一声断喝所震,回头望时,已经晚了,只见手起刀落,一道道血柱从四人颈部喷射而出,登时便委顿在地,没了气息。
“不要啊!”
眼见老者也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燕戈行大喊一声,飞身前去夺剑,然而距离终究太远,燕戈行虽然使出了十足的功力,等掠到老者面前时,那把长剑还是早已深深没入了他的腹部。
老者的嘴角挂着微笑,鲜血自长剑之上游移,染红了剑脊之上那一朵朵镂空的祥云图案。“流云……”
燕戈行沉吟着,他有心将剑从老者体内拔出,又怕剑已伤了他的血脉,一旦拔出便会引发血崩。
“咳……咳咳……咱家无力再……再劝小殿下了,老奴闭了双眼后……小殿下是去是留,便……便再也管不了了……但小殿下要始终记着你……你是慕容氏的人,骨子里流着最高贵的皇族之血……”
说到此,他伸手握了握插在腹部的长剑,“听闻小殿下……练的正是这把剑的剑式,如今,陛下托我将它带给你,也算是落了个圆满……”
老者的头颅重重地沉了下去。
燕戈行面无表情,死死盯着那把被血染红的流云剑。良久,他才把老者的尸首放在雪地之中,轻轻抽出了流云剑。
那一日,他和沈雪吟一同在红莲堡外刨开积雪,挖了一方土坑,将中京城来的那五人同葬在了一穴之中。
他抓起身旁的积雪,一点点擦拭着流云剑上的血污。
天下不平,剑不归鞘。
一行小字反射着雪光,映入了燕戈行双眸之中。
早先,他曾以为栖霞峰下便是天下;后来,他又以为澜沧盟外便是天下……
现如今,他终于隐约明白,有时,剑锋所指才是天下。
哀鸿遍野亦或是歌舞升平,很多时候,只在持剑之人一念之间。
……
燕戈行审视良久,重新将流云剑裹进牛皮之中。
对面沈雪吟已牵着护卫们留下来的两匹大马缓缓向着这边走来,在将其中一根缰绳递到燕戈行手中后,对他投来一个浅浅的微笑。
“走吧?”
“去哪里?”
去哪里才好呢,是去向那常年战乱民不聊生的极北苦寒荒原?还是由这里一直去往东南,去到那个大漠之中还风雪连绵时早已山花烂漫的地方?
……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