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说客。”
薛太妃讥讽道。
眼前这个满身儒雅的男子,突然就在她心中变得一文不值了起来。
“你怕你们好不容易‘瓜分’好的地位,就因为我这个糟老婆子一出宫,就变得不受控制了。你们知道皇帝不知道……不,你们根本不敢让皇帝知道你们那些心思,因为没有哪位天子愿意被臣子牵着鼻子走,名义上妃嫔是自己选出的,其实早已经注定好了……”
陆凡一向信奉“阳谋”,这一次也是亦然,完全不怕别人看出来。
当时选妃之前,朝中内外各家势力私底下也不知道推杯换盏了多久,哪怕昔日仇敌,那时候都坐在一起,各自心照不宣,就是为了这第一次选妃的“合理”。
只有武将一方经过这几年的征战实在是伤筋动骨,又有地方上武备空虚兵力虚弱的情况,不愿意搀和这事情里再自损实力,几家名声煊赫的武官人家都推说家中没有适龄女子,就连陇西李氏也只是意思意思派出了个年幼天真的女孩出来,准备选妃到一半就想个法子让她出宫。
只是没想到出宫是出了,也未免出去的太“惨烈”了些。
这世上哪里有完全算计到所有的“计策”,人心和人性,实在都是不可估摸之事。
“我原本以为你是明白,也默许了的,所以才有后来宫里的各种传闻,你对各家姑娘的试探……”
陆凡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薛太妃。
“你既然知道这其中事关‘平衡’,哪怕除了‘称心’的事,也应当隐瞒下来,又或者早日将自己摘出去,为何一力扛下所有事情,让后宫之中再无可以对皇帝婚事做主的主事之人?”
薛太妃听完了陆凡的所有话,突然冷冷一笑。
“你模仿的再像,也变不成我的祖父,因为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种人。”
这话简直就是诛心,陆凡眼睛一眯,一股恐怖的威势突然从这个刚刚还算温和的男人身上散发了出来。
然而薛太妃周身的冷意和他的威压相比,丝毫不逞多让。
“如果今日是我祖父在这里,他根本连问,都不会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神情傲然极了,下巴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你说的我都明白……”
她并不比陆凡高,可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那是心灵和心灵上的较量,只需一眼,陆凡便明白他遇到了一位非常强硬的对手。
而且是女人。
“可我偏偏不愿意那么做!”
看,女人就是这么胡搅蛮缠,毫无大局观可言!
陆凡心中哀嚎一声,整个人都僵硬了,满脸都是“你简直无理取闹”的强烈愤慨。
“上一代后宫影响前朝的结果,是先帝不敢宠幸出身高贵的女子,皇后一党固然和方党斗得鱼死网破,可代国的元气一直都没有恢复。而后先帝子嗣不丰,宫中朝中内斗不断,袁贵妃残害后宫贤良女子,无数皇嗣胎死腹中,前朝方党左右逢源,从中渔利,直至酿成动乱……”
薛太妃咬牙笑道:“再往前数,平帝之时,平衡之策已经炉火纯青,三批入宫的嫔妃,没有哪一个不是巾帼龙凤,皇后睿智,四妃各有所长,我们身后站着各大势力,可又如何……”
她想起自己的一生,眼中更是泪花点点。
“可皇帝不喜欢,任你娘家势力多大,前朝作用多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让朝臣和皇帝的矛盾越来越深。”
她有时候想,皇帝喜欢男人就让他喜欢男人,又有什么不行呢?平帝其实是个很厉害的帝王,在没登基之前,他的才干让景帝和朝中臣子们都为之赞叹,可就因为那不可告人的“癖好”,他这一辈子都已经止步于此了。
没有子嗣又如何,宗族那么多,抱养一个细心抚养,未必不必皇太子强。
可她自己也知道,这些都是大逆不道的想法,如果真有这么容易,当年皇后为何要百般筹划,平帝又为何要隐忍那么多年?
“我的祖父告诉我,天下许多士子,起先只是想做‘士’,士为知己者死;等做了‘士’,就又想当‘相’,手握能左右朝堂天下的权柄;等当上了‘相’,就开始肖想不属于‘相’的东西,不是‘王侯’,就是……”
她看了陆凡一眼,直看的陆凡胆战心惊。
“权利会奴化一切,等你习惯了权利,你就会觉得所有人为你服务、为你牺牲是理所当然,你的眼光彩夺目仰望云宵,瞧不起从前所恃为凭借的那些低下阶梯。”
“你在说我?”
陆凡有些好笑。
“我从未想过要牺牲什么人,又或者当什么王侯将相,陛下迟早是要封后纳妃的,前朝和后宫一致平衡,只会让他的治国之路越发平坦。”
“一个英明的君主,是不会带着对臣子的防备之心来治理国家,也不会带着对妻妾的防备之心来经营一生!”
薛太妃不假思索地打断了陆凡的话。
“我出宫,是要告诉陛下,没有什么人能够帮他一辈子,他自己首先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帮助……”
“我从小看到大的三郎,值得最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