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朝气勃勃的司马梁祯第一次率军进入平陶,并在苏园之中,认识了他一生的伴侣韩霜灵。十年前,已到中年的平北将军梁祯第二次率军进入平陶,也是在这苏园之中,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妻霜灵。如今,老气横秋的太师梁祯,再一次率军进入平陶。
这一次,迎接他的,依旧是十年前的那股——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悲怆之感。看着,那棵已成参天之木的柏树,以及隐没在灌丛中的墓碑,梁祯脸上,已是浊泪千行。
因为,十年前,他曾在这柏树之下,墓碑之前,向爱妻发誓,要将他们的儿子梁规抚养成人,并还苍生一个太平天下。如今十年过去,天下混乱依旧,而他们的儿子,却也已经不在。
梁祯跪倒在韩霜灵的墓碑之前,“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他试图以此来减轻心中害死儿子的负罪感,但他失败了。因为这一巴下去之后,他心中的痛意,是更浓了。
哭够了,梁祯又慢慢地抬起头,打量着这棵自己当年亲手栽下的柏树。十年过去,当年的小树苗,如今已有参天之势,且其树干上,也布满了岁月的轮痕。正所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太师的窘况,寻常人自然是不能看见的。因此,梁祯身遭,五十步之内,就只有两个人存在,一个是黑齿影寒,一个是张合。这两人,都是他绝对的心腹,因此,才得以获准,陪着梁祯,走进这与二十年前相比,更显荒凉的苏园。
“合是第一次见,司马哭成这个样子。”用高官年轻时的职务来称呼他,是心腹之人才有的特权,要是新进的愣头青敢如此称呼,那是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司马这一生,志在匡定天下,重铸法纪。但怎奈,天道无常,人力微薄。徒劳二十年,仍一无所成。”
黑齿影寒还是很在乎梁祯在旁人心中的形象的,尽管当着梁祯的面时,她嘴上从来就没有客气过。
张合听罢,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作为跟了梁祯二十年的老部下,梁祯的志向,他又怎会不知?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张合会断然拒绝,二十年中的每一次诱惑,坚定地站在梁祯身后的原因——因为梁祯的志向,正是他的志向。而张合认定了,只有梁祯,才能够将他的志向变为现实。一如,刘备身边的关羽、张飞、赵云等人一样。
“不知不觉,我们头上,都有白发了。”张合自嘲道。
黑齿影寒无不感伤地点点头。是啊,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早就令当初,广宗城外的三个少年,华发早生。不仅如此,芳华的逝去,还在他们心中,埋下了彷徨无据的种子。毕竟,这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二十年呢?剩下的日子,真的足够,自己将理想变为现实吗?
这边,黑齿影寒正在跟张合感伤春秋。那边,梁祯已经将脑袋贴住了墓碑,尽管这墓碑上,并没有韩霜灵的容颜。尽管二十年的岁月侵蚀,也抹去了梁祯脑海中,关于霜灵音容的大部分记忆。但梁祯依旧觉得,韩霜灵就静静地坐在自己面前,神态自若地跟自己对视着。
梁祯拍着墓碑,良久,才喃喃道:“承诺,就是背约的开始。”
边说,他温热的泪水,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会努力地去平定四海。还苍生一个太平天下。”这句话,并不是承诺,因为梁祯已经知道,这些年来,他许下的诺言,就没有哪个成为过现实,无论是他许诺给盈儿的,还是许诺给霜灵的。
但这句话,却已是梁祯目前能够给予韩霜灵的,最好的交代。因为,只有当天下太平,人人守法。许多类似韩霜灵的女孩,才不用担心被豪强强夺,而后再悲苦之中,度过自己的余生。
别过韩霜灵后,梁祯却没有立刻赶回城郊二十里处的军营,而是拉着黑齿影寒跟张合,在苏园中的六角亭处坐下。二十年过去,这座六角亭不仅显得更为破败,就连它周遭的风光,也大不如前。一眼望去,尽收眼底的,仅是荒芜,破败的枯黄之色。
“此次北征鲜卑,凶险异常。”梁祯边喃喃,边给两人各倒了一碗酒。他亲自倒酒的举动,倒是吓了张合一跳,还好黑齿影寒将他给安抚住了。
“祯只希望,来年。我们还能一起坐在这里,共饮这桃县美酒。”梁祯说完,举起酒碗,先敬二人,而后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话,梁祯是真心的,他不仅想在来年,跟黑齿影寒和张合二人继续共饮,还想在第三年,第四年,乃至余生的每一年,都能坐在一块,开怀畅饮。因为,在梁祯心中,终究还是有东西,要比眼前的权位,来得要贵重,要珍惜的。没错,这一物,便是情。跟刘备一样,梁祯也不愿意做孤家寡人。
军不可一刻无主,因此在共饮过后,梁祯便让黑齿影寒跟张合策马回营,而他自己,则执意要留在这荒芜的苏园之中。因为,他想多陪陪韩霜灵。毕竟,他们俩虽相“识”二十年,可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却不知够不够一个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