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白曾学着黑齿影寒的样子,培养了一个自己的赵忠年——孟华心。只是,由于能力的不济,反而变成画虎不成反类犬。因为孟华心能够做的,就是在邺城中开一间潇湘楼,同时借助董白的关系,垄断梁琼军的衣食供应,同时倒一倒各地的珍奇,走私一下内地的盐铁,塞北的骏马之类。
这些生意,虽然也很来钱,但风险不少的同时,赚的还多是三州内流通的钱帛。换句话说,就是在与民争利。
而赵忠年则不同,因为他早就将自己的触角,伸到了三州之外,伸到了关中,伸到了河南。因为这些地方虽然掌握在不同诸侯的手中,但由于每一地生产力的局限性,因此贸易往来是必须的。
赵忠年的主业,就是这“外贸”,而且还做得很大。他注意到,关中的韩遂、马腾等人几乎发展不起生产力,于是便用铁器辅之以粮食来换他们手中的骏马。河南的袁绍很缺马,于是便用手中的骏马来换袁绍的粮食。
不得不说,这种三角贸易虽然每一宗赚的,都是孟华心的不知多少倍,但风险也是巨大的——都是灭罪的资敌之罪。但没关系,因为在黑齿影寒看来,这风险跟收益,是成正比的,所以每次赵忠年出了问题的时候,她都会出手相助。
只不过,赵忠年存在的意义,还远远不仅于此。而要想真正弄懂赵忠年为何存在,就必须先搞清楚,甄家为何能够成为巨富。
在这个时代,能够让一个家族积累起富可敌国的财富的方式,很多,也很少。说许多,是因为只要你是个狠人,如董卓、袁绍、刘焉、刘表、梁祯、孙坚、刘备这些,动辄拥兵数万,割据一方,那你想穷都难。
说穷是因为,上述的挣钱方式,是以整个家族的性命为赌注的,君不见董太师,身死族灭,尸横长安乎?因此,这难就难在,如何以一种较为安全的手段,来赚取富可敌国的财富。
而安全的方式有哪些呢?无外乎盐、铁、马这几种,马是重要的战略物资,这里暂且不提,单说盐铁,他们是人生存的必需品,也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市场。有市场,自然就不怕没钱来。而在这个盐铁官卖早就实行不下去的时代,这些盐铁生意,自然是落在了当地豪强手中。
不过,就算你垄断了盐铁,也是成为不了像甄氏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家族的。为什么?无它,来钱太慢了。毕竟,虽说它是生活必需品,但一个人一个月也用不了多少啊,因此想要聚拢大量的财富,还得看甄尧甄大善人的手段。
首先,甄家通过梁祯的许诺,获得了冀、青二州三十年盐铁专营的权力。有了这盐铁专营权,甄尧手中的财帛,就获得了第一次积累。接下来该干嘛呢?当然是想办法赚更多啊。怎么赚更多呢?
很简单,这阵子虽然吹的是节俭风,但人们总得吃饭,总得穿衣吧?得嘞,反正我钱多,大量购买布匹、粮食。不过,这些都不是由甄家出面去买的,而是由各个被甄家控制的小商户来完成的。
各州郡官府即使有心,也查不出什么来,毕竟站在官府的高度来看,就是百千小商户分别购买了一批布匹,一批粮食而已。
好啦,现在市场上的布匹、粮食被收购得差不多了,布匹、粮食的价格也开始飙升,若是换了一般人,在手中有大量屯货的情况下,见行情这么好,自然是死抱着不放,等价格升到最高再放。
但甄大善人可不这样干,因为他清楚,物价飙升得太高,迟早是要惊动天庭的,到时候只要慈祥的梁太师发句话,自然会有如狼似虎的武吏来找他麻烦。因此,甄尧在物价上涨了一倍的时候,便开始下令抛售手中的囤货。
但这囤货,可不是给布衣的,毕竟给了布衣,甄大善人还怎么养家活口?因而,此刻能够买到他甄家货物的,全是跟他甄家有着多年商贸往来的外围商户,没错,就是随时可以拿去当替罪羊的外围。
如此一来,甄家手中,就积累了巨量的财帛,有多巨量呢?这么说吧,当甄尧完成上述操作后,市面上流通的五铢钱,几乎少了一半!而物价,则是奇高无比,基本等同于寻常布衣卖儿卖女都买不起一斛粮食的地步。
而到了这个时候,在甄大善人的一翻运作之下,官府的注意力怎么也该来了。接下来,就是名场面了。各级官府煞有其事地颁布《平价令》,同时文吏武吏倾巢而出,严打“囤积居奇”。
如此一来,接盘的商户们便都遭了殃,人被拷走,存货充公。不过,由于官府是不能自己兼职货行的,因此,这粮食终究还是得委托信得过的商人来卖。这信得过的商人是谁?自然是我们的甄大善人了。
各位看着甄大善人那张,和蔼、慈祥、恭俭的脸,是不是已经能预测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没错,甄大善人的镰刀,已经对准了各地的小民及农户。因为这些,在上一轮的浩劫中,暂时都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不过,对这些人的收割,就要简单许多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失去声音的一群人,也没有任何有效的手段来对抗。因此,甄大善人大笔一挥,定下了粮价、布价后,就吩咐开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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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价格是多少?也不是很高,只有官府严打囤积居奇前的一半,怎么样?是不是名副其实的甄大善人?只不过,没有人会记得,在甄大善人开始运作之前,这物价还只有现在的一半。
只不过,人们或许会忘记,可他们的钱包却记得一清二楚呢——没钱了就是没钱了!于是乎,这冀州一年上百次的变乱,就是这么来的了。
当然上述的这一切,都是甄家的核心机密,别说是旁人了,就算是他的亲儿子,不是接班的那个,都不会知道。
那黑齿影寒是怎么知道的呢?其实,这就是上司的秘籍了。那就是,上司可以不懂具体的事务,但必须懂,什么事该问什么人,什么事,该给什么人去做。而赵忠年,就是黑齿影寒在“财帛”这方面的智囊。
因此,甄尧的套路,黑齿影寒看不穿,但赵忠年看穿了,那就够了。至于赵忠年是怎么通过能够看到的冰山一角看穿的,实在没必要深究,因为这世间之事,就是这么玄,该你看穿的,你一眼就穿,不该你看穿的,你怎么努力,也是弄不清楚的。
而赵忠年的解决思路,也很清晰,那就是通过买、骗、抢等手段从梁祯辖区之外的地方运粮。当然这运送粮食又岂是易事,须知甄尧所领导的利益集团,早就伸到了三州官府的每一个角落。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能知晓,接着一个倒卖军资的罪名就扣下来了。结果至轻也是办事的那个人家破人亡,货物充公。
所幸,这赵忠年办不成的事,黑齿影寒能办成,她的方法,也很简单——直接重兵押运,敢有拦阻的,无论是官是匪,一律扣袁军细作的大帽子,当场格杀,人头带走,然后上报太师府领功。
当然了,这个做法也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因为赵忠年等人从白马津一路走到邺城,短短数百里路,阻拦的人就有十六七批之多,光是被杀掉的六百石官员就有九人。其中有没有冤枉的呢,肯定有。
看到这,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擅杀官员这么大的事,梁祯会一点不知呢?答案是,有人帮忙压住了。这个人想必大家也猜到了,没错,就是尚书令荀彧,因为所有的奏章,都是要经过他的手,再转呈给梁太师翻阅的。
那荀彧为什么会帮忙遮掩?因为他背后的集团,能在此事中得利。没办法,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每一件事想要办成,你背后就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集团作支撑。而且有的时候,当集团利益与集团领袖的个人想法相冲突的时候,这集团领袖也得让路。
梁祯听完之后,身上的冷汗是出了一层又一层,因为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钜鹿民变的背后,竟然会隐藏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而且,要不是盈儿是向着他的,他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更重要的是,盈儿所能知悉的,很可能也只是这整件事情的冰山一角。至于这海面之下,还藏了多少东西,恐怕他梁祯,是永远都不能知道了。
或许,梁祯心中,唯一的慰藉就是,这冀州的粮价、布价,终究是被平抑下去了。
“以前,我只晓得甄尧能耐大,但没想到,他动一动手指头,就差点掏空了朝廷的根基。”梁祯面前站着的,是一群舞姬,可他所看到的,却是甄尧那张和善的脸庞。
“所以,你还想杀赵忠年吗?”
这话,令梁祯很是尴尬,没错,他确实想过,将赵忠年干掉,以削弱盈儿的势力。只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那倒真是自毁长城了。
尾大不掉,就尾大不掉吧。梁祯在心中叹道,确实,尾大不掉,也总比立刻被人给弄死要强,毕竟这甄家,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规儿立马就要成亲了。但愿甄尧日后,能够收敛一点吧。”梁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梁规的婚礼这件事上,因为此刻的他,虽然有能力将甄家连根拔起,但这么做的后果,亦是自毁基业——因为梁祯能够入主冀州,甄家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说别的,单说这次官渡之战,三分之一的军费,都是甄家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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