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虽然给了魏讽很大的帮助,甚至给他寄来了汉中王所刻的官印,但有一样魏讽最需要的东西,他却是给不了的,这样东西,就是兵。不错,要想在中牟成事,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兵,不然等到梁军回过神来,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终究是挡不住数万梁军的猛攻的。
既然关羽没有办法提供兵力上的支持,魏讽就只好自行解决了,他将目光投向了时任长乐卫尉的陈祎。长乐,是一座宫殿的名字,西汉时,高帝刘邦曾居于此,刘邦死后,接任的皇帝移居未央宫,而长乐宫则成为太后的寝宫。此宫之中仿照中央诸卿,设有长乐卫尉、长乐太仆、司马和户将等官。长乐卫尉秩二千石,掌领卫士,守卫宫殿、门户,所属有长乐司马、长乐户将等。
当年为了让天子在中牟定居,梁祯曾下令依照长乐宫的布局,在中牟城郊给汉帝筑起了一座新的宫殿,仍然称为长乐宫,并且置长乐卫尉,统领数百卫士拱卫在天子身侧,当然了,这拱卫只是委婉的说法,直白的说法叫监视。
监视是一种没有赢家的行为,无论是对监视的执行者,还是被监视的对象,甚至是对下令进行监视的人而言,都是如此。因为既然是监视,监视的执行者就必然是下令监视的人的心腹,而且这监视的执行者是必须日日夜夜与被监视对象呆在一起的。若被监视对象只是一个泛泛之辈,问题或许还不大。但若被监视的对象,是天子这种天下共主,就另当别论了。
开始的时候,梁祯自然是派自己的心腹来监视汉帝的。但后来,梁祯又收到风声,称汉帝加冠之后,面容俊美,风采高雅,待人彬彬有礼,无论是跟何人,都能相谈甚欢。
梁祯一听,登时吓得面无人色,事关他知道,汉帝展露的形象,分明就是下臣梦寐以求的好君上!换句话说,就算汉帝无意收拢人心,时间一长,他身边的人,也会被他的魅力所折服,进而做出一些无形中对汉帝十分有利的事情来!
大惊之下的梁祯,不是没有动过废立之念,但这想法尚未成型,便被董卓一家凄惨的下场,给吓得无影无踪了。无奈之下,梁祯只好下令,缩短役期,即汉帝身边的童仆卫士,由原先的一年一换,变成半年一换。长乐卫尉、长乐太仆等官员,也是如此。
只是,这官员、卫士、童仆的更替,毕竟是十分耗时费力的一项工作。因此,当梁祯北败鲜卑,南灭袁氏后,就下令停止了这频繁的更替。而且,拱卫在汉帝身边的官员卫士,也不再是梁祯的心腹了,而是改为官员由尚书台举荐,梁祯批准,卫士童仆则从冀州各郡国之中征募,役期三至五年或许更长。
陈祎就是在这“改制”之后,被华歆领导下的尚书台,推举为长乐卫尉的。当然,华歆举荐他的理由,也不是什么德才兼备之类,而是背景干净,履历无可挑剔。原来,这陈祎是在灵帝朝开始,就担任议郎后,而后就一直陪同在天子身侧,无论是十常侍之乱,还是董卓迁都,都没有离开过宫廷。
所以,对汉帝而言,他是一名资历很老,且也算得上忠心的老臣,在华歆看来,他的履历之中,也明显没有结交天下豪杰的可能,与现在割据一方的刘备孙权,更是毫无瓜葛。因此,由陈祎来担任长乐卫尉,是既能缓和汉帝与梁祯关系,又能使梁祯放心的两全之举。
陈祎到任后,工作也确实出色,几乎找不到一丝纰漏,因此梁祯即便有心,也因无错可挑,而只能听之任之,就这样,陈祎在长乐卫尉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七八年。
建安二十四年,魏境几乎是全线起火,梁祯手头纵使有二十万大军,但仍然抵不住东、南、西三线同时开火的惊人消耗。无奈之下,梁祯只好不断地从腹地调兵以填补防线上的漏洞,这其中,就有原先负责守卫中牟外城的部曲。而在外城的守军离开后,整个中牟,就只剩下负责拱卫汉帝的羽林军这支军事力量了。
因此,时任长乐卫尉的陈祎,就是这中牟附近,方圆两百里内外,唯一享有军权的人。故而,魏讽才会打起了他的主意。在魏讽的心目中,只要能够拉得陈祎一并起事,再加上有汉帝在手,除非梁祯亲至,否则,别的梁军还真不好打进来。
但问题,就出在了这陈祎身上。魏讽高看了陈祎的胆量。当初在魏讽看来,陈祎服侍汉帝,完全可以算是忍辱负重了一辈子,如此大的付出,是必然有着更大的索求的。但反观陈祎到任以来,对财帛方面,却是一点儿的兴趣都没有,而根据魏讽“世人所求,无非名利”的理论,陈祎对财没有兴趣,那就必定是对名有所求了。
于是,魏讽便亲自给陈祎送上了这“匡扶汉室”的可书于青史的美名。但怎料,当着魏讽面的时候,陈祎是一个劲地点头,但魏讽走后没多久,回过神来之后,陈祎却是越想越怕,因为数日前,耿纪、金祎等人被灭族时,所流的血,都还没有干透呢!于是,心惊胆战的陈祎,将魏讽意图谋逆之事,告诉了当时才刚刚率军退出邺城的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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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立刻命令大军就地换成商人装束,将兵刃藏在载货的牛车上,而后分成数十队,或是潜入邺城,或是埋伏在附近的林泽之中,静静地等候着,魏讽等人发难。
数日之后,对这一切仍然一无所知的魏讽,开始了行动,但没有想到,他刚刚将合谋的诸人集结于家中,家门之外,就想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接着府门便被人蛮横地踹开了……
魏讽意欲作乱,而又被迅速平定的消息,只用了半个月,就传到了梁祯耳中。据称,大魏王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说一句话。一个时辰之后,大魏王登上了伊阙关的城楼,并在那里,眺望荆州。
杨修是在申时前后登上伊阙关城楼的,此时,梁祯已经在城楼上呆了将近半个时辰。河南尹辖地地处中原,因此尽管是寒冬,风也远不如塞北或凉州那般刺骨。故而杨修虽然没有多加衣裳,也不会觉得寒冷到难以忍受。
魏王站在城墙边上,右手摁着古老的墙砖,左手扶着刀柄,鹰隼一般的眼眸,凝视着荆州的上空,那似乎没有尽头的,阴灰色的铅云。
杨修虽然没有开口,但梁祯已经听到了他发出的动静,于是先一步开口了:“德祖,依你之见,孤死之后,史家会如何评价孤?”
此时,作为臣子可以有两种反应,一是立作惊色,对梁祯说:魏王乃万寿无疆之人,为何要说这些折煞自己的话?这种说法,虽然比较保险,但却是难以取阅魏王的,因为是人都知道,魏王能够这么问,想听的,就绝不是这套敷衍之词。
所以,杨修选择了第二种,也是风险更大,但收益却也可能更大的反应:“大魏王一统六州,让万千生民,免受战火之苦,凭此一举,便足以留名青史。”
“唉~”梁祯听了,不由得长叹一声,因为熟读史书的他,对自己的身后名,也是早有预料,“孤违制称王,此乃灭三族之罪。纵使有平定北州之功,也难抵此罪。”
杨修心中一颤,因为梁祯这话,已经超出了他可以听的范畴。毕竟,梁祯这么一说,杨修可以选择的言辞,就已经非常之少了。因为,杨修知道,梁祯此忧,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消解,那就是走完这最后一步,成为上天之子!但这一步,又怎能迈出?
先不提天意了,也不论功绩了,单说最现实的一项——人望,梁祯也是不能满足了。因为按照古来的规矩,想要成为上天之子,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当今天子失德,自己为救黎元于水火,故取而代之。
但很明显,这种上位方式,并不能套用在梁祯身上,因为梁祯这一生的旗帜,就是“奉天子以令不臣”。因此,若是梁祯此刻以天子失德的名义,取而代之,那不就是公开打自己的脸吗?
当然,若是将王莽的例子也算进去的话,倒还有另一套说辞,那就是梁祯的贤能,已经大大超过当今天子,故而天子为了万民的幸福,而甘愿“禅让”。只是,当年王莽接受禅让之时,可是整个天下有能力上书汉庭的人,都上书表达了自己对王莽的支持。但反观梁祯呢?孙刘暂且不提,单说中牟和邺城,可是在一年之内,连续发生了两次反对梁祯的叛乱呢!
“回大魏王,以修之见,大魏王此生,于上,无愧于大义,于下,无愧于万民。余下的事,就交由世子去做吧。”
梁祯明白,杨修的意思是,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切勿急功近利,以致适得其反。杨修自然是对的,因为梁祯自建安二十三年起,就开始暗示身边幕僚,替他上书造势,以暗示汉帝退位让贤。只是梁祯暗示了两年,钱也给了,官也封了,但这华歆、王朗、崔琰、蒋济等人,就是装聋作哑,就连一向最善揣摩上意的杨修,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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