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温的府邸,占地上千宅,里面广植林木,其中,最得主人及来客心意的,是位于主宅之后的那个桃园。
管家领着一众宾客,穿过香花飘飘的桃林,接着就看见一塘淼淼池水,池水中间,有个小亭子,岸边更有亭屋、敞室数间,亭屋之间,养着几只姿态优雅的白鹤,看样子,这里必是主人舒缓疲劳的好去处。
最大的那间敞室,前面对着池水,后面种着湘妃竹,管家将二人领至壁室前,便躬身退下。阳生看了一番这敝室,前后没有墙壁,通风且又便于观景听琴。
敝室之中,早已坐了五六人,坐西向东那人,自然是清风道骨的张温。张温身边,南向的座位是留给袁绍的,北向的座位是留给阳生的,此外,还有五六高士,不过他们都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算是陪侍。
见袁绍两人来到,亭中诸人纷纷起身行礼,客气一翻后,便按按尊卑落座。随后张温轻轻一点头,示意筵席开始。
袁绍和阳生都不动声色地尽力配合着张温的动作,或是敬酒,或是附和。但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唇枪舌剑。
酒方过一巡,池塘中,便传来“叮咚”的琴声。众人无不停杯,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湖心亭上,只见那烟波渺渺之中,有一白衣佳人,正轻抚琴弦,琴声清澈明净,似来自深谷幽山。
“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
众人正要惊叹佳人的琴技,耳边,却忽地响起悦耳动人的歌声。众人回头一看,正见八名少女,螓首微抬,指若兰花,纤腰轻扭,裙摆微扬。裙摆之下,小脚纤纤,仿佛一掌可握。
只是,这些少女,都不是那发出诱人嗓音之人,因为那人,还隐在这些少女之中,就如羞涩的嫦娥,每次露面之前,都要先罩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只是这么一来,反而更令亭中众人心动不已,更有甚至,甚至全无仪态地涨红了脸。随着琴声的旋律,少女们款款向两边退开。那令士子们心动不已的嫦娥,也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无不惊叹出声,果然是绝色佳丽。
少女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松松地挽着发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别住,另外也就是腰间系了一枚玉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
“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
少女闭月羞花的白皙俏脸上亦是脂粉不施,却更显得清丽无双。一举手一投足,都像头小鹿一般灵动,双眸隐约含情,顾盼间又能把人心都勾走。
“本初此作,初听意蕴单纯,似是在劝人莫要辜负大好时光,可细听却又似别有深意,可这深意究竟是何,就连我这活了六十多的老头子,都说不出个道理来。但又深知,若认为此诗仅是在劝人‘及时行乐’,那必是肤浅至极。真是后生可畏啊。”张温端起白瓷酒杯,左手微抖,放下卷起的袖子,挡住酒杯,“来老夫敬二位后生一杯。”
两人赶忙端杯回敬。
“伯慎公谬赞了。晚辈认为,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其实本没有那么复杂,只因为有时候,人想得太多,反而令它变得复杂了。”袁绍放下酒杯,声音不卑也不亢,不孤也不傲。
“哦?那依本初之意,这诗就纯是在写‘切莫辜负时光’了?”阳生满脸堆笑地接过了话茬。
袁绍点点头,给三人都续上一杯酒:“自是如此,人生匆匆几十年,若不加以珍惜,等到老了,就只能卧榻空叹了。”
大司农张温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却是微微摇头:还是太年轻,血气太盛。
“不知伯慎公对此,有何看法?”袁绍话音一转,将话茬抛给了张温,他可打定了主意,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张温表态。
“本初,这作学问啊,最重要的,就是博采众长。写诗也一样,如果只从一处去看,那它,就薄了。”
“听伯慎公一言,真是醍醐灌顶。绍,谢伯慎公教诲。”袁绍脸上的神色,一点没变,可内心之中,对张温的印象,却差了许多。
一旁的阳生听得愁云满脸,因为这两人,表面上虽是在论诗,可事实上,却是在讨论一件只有他们俩,或者说是张温和何进才知道的事。可看样子,他们并没能达成一致——因为他们俩对这首诗的看法,并不能达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