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韩元蝶连着几日都是笑眯眯的,她本来就长的好看,虽然才七岁,身形圆滚滚,脸上还有一点儿胖乎乎肉嘟嘟的,但黑亮澄澈的大眼睛,精致的五官,还是看得出今后美人的雏形。
她的欢喜似乎全无缘由,家里这几日都平静的很,什么事也没有,就算是小孩子的情绪向来无从探究,也叫人想不通她这到底怎么回事,早饭的时候从来淡然几近无为而治的祖母也不由的打量了她好几眼。
韩元蝶发现了,搁下碗,笑眯眯的跑过去,拉着祖母的衣角,靠在祖母腿边上。
小小身子依赖的重量让向来冷淡自持的许夫人都有些融化了似的,柔声问:“不是喜欢吃枣糕吗?怎么不吃了。”
她仰着脸,眼睛笑的月牙儿一般,听许夫人跟她说话,更欢喜的似的侧过去抱住祖母的腿,却是不说话。
虽然祖母性子冷淡,向来不爱与晚辈亲近,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都不爱抱,当年小小年纪的韩元蝶也就从来与祖母不太亲近,从小到大,规规矩矩,小大人一般站在跟前对答才是常事。
可现在不一样啊,自从祖母去世,她已经有快十年没有见过祖母了,现在她乍然回到了小时候,便是不太亲近的祖母,这突然见到依然活生生的在面前,韩元蝶忍不住要欢喜的去亲近。
还有一起用着早饭的婶娘,姑母,才三岁的小妹妹,韩元蝶一个个看过去,欢喜的仿佛要溢出来。
从大人突然神奇的回到小时候已经好几天了,韩元蝶还是欢喜的不能自己。
不仅仅是因为现在一家人都在一起,已经去世的祖母,远嫁浙江后来难产而亡的二姑母、嫁了人后自然少见面的三姑母、四姑母……更因为她回来之后发现,母亲还活着!
虽然缠绵病榻,可依然还活着。
这简直是一个最大的惊喜,母亲的早逝是她一生中极大的遗憾,她一直坚信,她的不如意,就是因为没有生母的扶持,至少,母亲在世的话,她大约可以不用嫁给程安澜。
她在上辈子过了二十多岁,其实在别人看起来,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如意,她出身算不得极好,韩家底蕴深厚,但无高官厚爵,只是韩元蝶嫁的很好,虽说夫君比她大着六岁,但身份和前程都是有的,也算得一辈子金尊玉贵了,夫君程安澜在外领兵权,虽说与她聚少离多,这大约也是她嫁给他七年一直没有身孕的缘故,但程安澜依然十分尊重她,连妾室也没有置一房。
可是,没有人知道,韩元蝶对自己的这桩婚姻,最满意的一点就是聚少离多。
因为她不喜欢程安澜,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世人都说程安澜高大英俊,从小习武练就的一身精悍之气,男儿气十足,可韩元蝶从来就觉得他霸道粗鲁,丝毫不懂体贴,程安澜不知情趣,不会哄她,甚至连说话都算不上和气,而且,程安澜每天早上练武都是一身汗。
她甚至还觉得程安澜脸太有棱角,简直要划伤人一般,而且,右边额角到眼睛还有刀疤,怪吓人。
总之就是韩元蝶看程安澜哪里都不顺眼。
还有,程家关系复杂,几层婆婆,亲的继的都有,婶娘嫂嫂小姑子也不少,不是个轻省的地方,她这辈子再也不要嫁到程家去。
这是韩元蝶确认自己真的回到了以前的时候第一个想法。
何况,母亲还在世呢,既然自己能够重回小时候,那神鬼之说定然是有的,那母亲的命数那也可能挽回呀,有母亲在,而不是继母捣鬼,那就更不用嫁给程安澜了。
这叫她如何不欢喜呢!
再说了,就算不提程安澜那一桩事,单是母亲还在这点,也足够她欢喜无限了。
这么一想,她的小胖脸更笑的像朵花一般。
这个时候还没有出嫁的二姑母韩又荷看的有趣,对她招手:“圆圆,到姑母这里来。”
韩元蝶的小名儿叫圆圆,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人这样叫她了。
韩元蝶果然笑眯眯的跑过来扑在她腿上,韩又荷今年十五了,还有两年就要远嫁浙江,那个时候,韩元蝶才九岁,而后的十几年中,只有祖母去世的时候才回来过一次,韩元蝶与她少相处,年纪太小不太记得,并没有什么感情,再后来,韩又荷难产而亡,韩元蝶得到消息,也只是觉得怅然。
可是这个时候,看到活生生的二姑母,韩元蝶依然觉得亲近,还带着许多舍不得。
许夫人没了她缠着,才回头问道:“打发车子去接亲家太太了吗?”
外祖母?韩元蝶不由的竖起了耳朵。
在许夫人院子里管事的是阮嬷嬷,本来在桌子前头看人传东西,听见这句话,忙回身笑道:“先前我在门口,正瞧见两个车出去,还纳闷儿这是做什么呢,想必就是夫人说的这个了?”
许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鬟白竹听了就笑道:“昨儿夫人吩咐的时候,嬷嬷不在跟前,自是不知道。先前就打发了两辆车去了,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我与他们说了,就在山门前头碰头也就是了,不用来回跑。”
许夫人就点点头。
韩元蝶歪着头问韩又荷:“去哪里?”
韩又荷道:“你娘的事你也记不住?前儿你祖母不是与你说了,今日上南山去给你娘烧香许愿呢。”
今日?
韩元蝶越发疑惑起来,从小到大,韩元蝶听外祖母说过许多次,母亲虽然娇弱,可贵妇人哪家又有多健壮的呢?难道还去打老虎不成?母亲也不过比姐妹们略弱些,春夏之交容易咳嗽些罢了,其实没有大毛病的。
那一年,只是因为家里有些不顺遂,那年冬天,山上还下着雪,祖母拗着要去南安寺给菩萨上香,母亲不得不伺候着去,在山上受了冷风,感染了风寒,才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