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灿歉然道:“想不到我一时兴起,倒是给妹妹添了这许多麻烦。”
姚燕语掀开被子躺进去,侧转身枕在碧青色圆顶绣花针上看着韩明灿轻笑摇头:“姐姐跟我说这样的话,可见还把我当外人。”
韩明灿伸出手去拉了拉姚燕语的被子角给她掖好,叹道:“我不是把你当外人,是真心替你累。”
姚燕语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有什么办法呢。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我来说,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韩明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平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
卧房里只留着一盏豆大的油灯,大冬天的,为了保暖,帐子早就换成了细密厚实的绵缎,灯光几乎照不进来,帐子里差不多是一片漆黑。
姚燕语闭着眼睛躺在被子里,全身酸痛,再使不出一丝力气,可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封氏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汗湿的长发黏在脸上,乱糟糟的,是毫无生机的颓丧。还有那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真的是太久没进解剖室了吗?姚燕语默默地问自己,怎么连小产这样的事情都扛不住呢?
想想上辈子在现代,她姚燕语也是一个能够在解剖室里喝咖啡吃东西和同学同事谈笑风生的人,怎么穿到这里十来年,就这般没定力了呢?
只是,姚燕语痛苦的想,解剖药水里浸泡的尸体器官,或者给病重的患者做手术,又怎么能跟小产血崩相比呢?前者只是为了学术研究和治病救人,后者则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未见天日的孩子殒命啊!
下午,亲眼看着那个婆子把一块白布包裹着一块小小的肉球端出去的时候,姚燕语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穿越到这个莫名的朝代十年以来,她第一次赶到惊慌和恐惧。
此时再次回想当时的情景,她不由得想,还有谁会有这样的遭遇?姚凤歌?身边的韩明灿?又或者,自诩医术了得的自己?
人就是这样,越是心神紊乱的时候越容易胡想八想,甚至把一些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都拉过来想一遍。
姚燕语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这是神经质,可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越是想安静下来睡觉越是睡不着,越是心神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燕语?”韩明灿忽然出声叫了一她一下。
“嗯?”正在翻身的姚燕语忙应了一声,“姐姐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吗?”韩明灿侧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姚燕语,“怎么,是不是下午的事情吓着你了?”
姚燕语低声叹了口气,往韩明灿身边凑了凑,说道:“还真是。那情景……真是太吓人了。”
“难为你了。”韩明灿伸出手臂搭在姚燕语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着,“你也是个姑娘家,这种事情本该避讳的,可为了救人,你却只能往前冲。哎!太医院的那些庸医!个顶个的没用。”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不怪那些太医们。当时那种情景我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只是凭着医术上记载的针法去针那几处止血的穴位,有这样的结果完全是老天保佑罢了。”
韩明灿闻言轻叹:“只是,这样一来你以后更加不得清净了。”
“姐姐此话怎讲?”
“我听说今儿有太医院的张太医在,张太医号称妇科圣手,连他都没办法的事情你却做到了,你想这事儿能瞒得住吗?如果张太医一个不小心把这事儿说给宫里的娘娘们,后果会怎样?”
姚燕语闻言心神一震,这一点她还真是没想到。
可韩明灿说的又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燕语,真是难为你了!”韩明灿再次叹息这样的话,手轻轻地拍了拍姚燕语的肩膀,语气中尽是无奈。
“怕也没用。”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姚燕语反而释然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
韩明灿也笑了,“你倒是个豁达的性子,只是你不想听听我的好建议吗?”
“有什么好办法,姐姐还故意卖关子。”姚燕语笑道。
“我的好办法就是,你赶紧的定下一门亲事,找一个如意郎君嫁了,以后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有个人为你撑着,岂不很好?”韩明灿此时心里想的是自家二哥。她觉得只要母亲同意让姚燕语嫁入国公府,凭着父亲和两个兄长的威名,那些人再也不能也不敢为难姚燕语。
“如意郎君?”姚燕语一愣,脑子里又浮现出卫章那张睿智冷硬的脸和琥珀色深沉的目光。不过心思一转之间,便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如此现成的如意郎君?更何况,我明明已经陷入泥潭自顾不暇,又何必去牵扯他人,让不相干的人陪我在泥潭中挣扎?”
“你这人!”韩明灿气的笑了,“真不知你是怎么长大的!人人都知道在危急时刻抓住一颗救命草,偏偏你就偏不。”
姚燕语笑道:“我主要是觉得,如果是棵草,肯定负担不了我的重量,与其一起沉下去,何必再浪费一棵草呢。”
“你呀!”韩明灿收回手臂,转身躺平了,半晌才叹道:“你这丫头就是个傻瓜!”
“姐姐。”姚燕语伸手去握住韩明灿的手,低声说道:“谢谢你。”
韩明灿心里一酸,哼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能为我着想。满腹心思的为我打算,你比我亲姐姐对我还好。”
韩明灿一怔,继而抬手推开姚燕语,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咕哝道:“你个傻丫头,真不知道你说什么。不跟你说了,困死了,睡觉。”
姚燕语笑了笑,伸手给韩明灿拉好被子,转身自己躺好,闭上眼睛默默地数羊。
窗外同一轮弯月,这边照着蜗居小庄精致的房舍,那边则笼着定远将军府空旷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