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周彦歆七岁不到,能倒着背出《中庸》。
他爹在西夏庙堂左侍郎的位置上呆了十三年,总算圆满,领尚书头衔,掌管礼部。
那一年他刚弱冠,倒背不了任何一本书,却口若悬河的在清谈上辩得朝中大员哑口无言,锋芒毕露。
归了家,却被自家父亲喊到书房,从新月当头说到艳阳高照,没有人知道这对父子说了什么,尚书大人一夜之后面色憔悴负手出来。再一日,他眼睛红肿背着书箱离家,头也不回的北上游学,脑海里一直游荡着他爹最后说的一句话。
现如今,书上的光线一变化,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放下书,看了眼这位喊人将他抗进新房的娘子,笑着问道:“怎么了?”
将盘中糕点吃得仅剩一块的许凝正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在画桌子上的纹路,听到他出声,瞬间抬起头,一脸笑意说道:“没什么事,我就给你送些糕点,如果打扰到周大人了,那我就回自己房间去。”话是这么说着,但也没见着她起身,有过半步要离开的样子。
周彦歆看了眼还剩小半块的糕点,也不嫌弃,接过盘碟,津津有味的嚼着。
吃完之后,拍了拍手,像老大爷一般坐定,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许凝其实也是奇怪他的本事,就比如自家那群难伺候的镖师,他也就半会功夫就和那群人拆科打诨,吃着花生米,就连那个嗜酒如命的老袁叔都心甘情愿的拿出珍藏多年的老酒出来,指着他,一副不醉不归的畅饮模样。她问过他,他只是笑而不语,她最是见不惯他这时候的笑意,却又喜欢死了他这时候了然于心的气态。矛盾至极。
说起来,她还真的是没什么想问的,只是走到房间门口,下意识便进来了。思来想去好一会,他也耐心,静静的等着。
他见她许久不说话,便替她解了围,微笑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大场面吗?”
她若有所想的点点头,出来这么久,就像上次去天台山一样,才知道他会在这歇息几天,她本想着能好生玩上几天,刚到的时候便下了场大雨,还见到一个横尸的死人,有些大煞风景。
她只是知道目的地似乎是在江南道的金陵,至于路线,她没问过,一直跟着他,从一座城池走到另外一座城池,从一个热闹点,看到另外一个热闹点,跟随波逐流一个样子。
听到周彦歆这么一说,也是饶有兴趣,想知道他说的大场面是什么。双手撑着下巴,等着他说出下文。
他将油灯拿开,把面前的桌子空了出来,倒了杯茶水,用手沾着茶水,一边在桌子上画着路线一边说着:“现在我们在李安城。”画完之后,他目光如炬,点着一个地方。“就是这里,卫城。”
她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西蜀道的哪个不知道卫城,不知道卫家剑冢?还以为他能说出个什么门道出来,有些丧气。
他自然瞧见了她的面色,微笑问道:“不够?”
她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他神神秘秘说道:“今年的场面可比往常的盛大多了。”
她正想问问是如何空前盛大,假设到时候没见到,哼哼,可得好生伺候伺候他的腰间肉。只见他沾着茶水的手指过了代表卫城的点,又滑了一下。她脸色顿时又红了起来,先前的想法便被抛的干干净净。又是怯弱的问道:“你娘,不,婆婆真的好说话么?”
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回答,面露感伤神色,天人交接一般。他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又渐渐在脑海像罡雷一般响起。
他还记得那个场面,就像昨天发生的一般,他爹背着他,声音无情冷到了极点。
“在没听到我死的消息,你便永远别回来,不准再入金陵一步,替老周家传宗接代下去。”
他从那天开始就知道他爹要做什么。
“愿君学长松,慎勿做桃李。慎勿做桃李啊!”
他默念几次,渐渐闭上眼。不知道该为了他骄傲,还是悲怆。
她见着他闭上眼,善解人意的走到他身后,替他揉了揉两旁的太阳穴。
他将手轻轻覆在她手上,示意她自己没事,然后眼眸红肿,声音喑哑说道:“放心,我带个这么漂亮的儿媳妇回去,两个老人家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说完又转过头,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的眸子,笑着说道:“等见过了咱们爹娘,我带你去北齐看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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