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逐层上报,王青山了解了冲突的起因。
原来,陈从水把修路工程分完以后,本地几个势利比较大的施工队各自取得了一个标段的工程。理论上来说,利益均等,也并没有造成哪一方不满的情绪,但问题就出在那些小施工队身上。
现在不论是哪一类型的工程,有资质的施工队伍或者公路工程公司在中标以后,所中工程并不会全部由本公司去承建,而是把工程进行层层分包或者转包,把一个大的蛋糕重新进行分割,不但可以解决自己实力不足的问题,还可以从中获得一些利益。这样一来,本来四五个施工队伍就迅速扩大为几十个小队伍,这几十个小队伍有些又把工程进行转包,这就造成了很多施工队伍不但冒用他人资质,而且在施工质量上就无法保证。
这种情况比较可见,也并非是什么新闻。可有一些在地方上自以为有点势利的小公司总觉得自己没有获得理想中的利益,于是乎,他们就开始找麻烦。
燃翼县有一只施工队,老板姓黄,外号黄老三。黄老三以前在燃翼很吃香,县里大小的工程,他都有份,当然,并不是因为他的资质多么雄厚,也并非他队伍多么强大,而是这个人有点黑道的味道。在班房里蹲了几年,出来以后便召集了几个燃翼本地的社会闲散分子成立了这个施工队。
以前他们只是接个小小工程,后来挂靠在燃翼第五路桥建设公司旗下,干了几年,实力逐渐扩大,但迫于没有资质,也只能在寄生在第五路桥公司,分的一些残羹剩饭。
燃翼这条省道,第五路桥公司中得了三公里的工程。
这三公里,第五公司又分给了三个小队伍。每个队伍一公里,当然,也包括了黄老三的施工队,但黄老三却瞧不上这一公里的工程,他觉得他跟第五路桥公司的关系铁,合作时间又长,所以便找了公司领导理论,结果理论未遂,黄老三也不想失去这么一个合作伙伴,便咽下了这口气,可谁曾想,这三个小公司里面却有一个新来的公司,而且还不是燃翼本地的,黄老三认为,就是这个新公司的进入,才让他分的少了,所以他打算把这个公司撵出燃翼。
有了这个打算,黄老三在施工中便处处找那只新公司的麻烦。刚开始,新公司为了保证自己在燃翼的形象,没跟黄老三一般见识,可渐渐的,黄老三开始胡作非为,最后黄老三以新公司工程质量不合格为由,找到了新公司的老板。
新公司的老板看不起黄老三,认为他是仗着在本地的势利欺负外来户,而且他也是个施工队,又不是监理单位,根本就没资格说自己工程质量不合格,刚开始黄老三对新公司的老板还算客气,只是指出了工程的质量,而且提出如果新公司同意,大家可以合作,只是这两公里要自己这边都包了,可以给新公司一点绿化和马路牙子的工程。
新公司自然不会同意,这样做无非就是把自己嘴里的肥肉拱手送给别人,况且两家都是挂靠在同一个公司的,属于兄弟公司。本来他是想一起合作,共同努力,可现在看来,黄老三并没有这个诚意,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从自己手里抢饭吃。
新公司好歹也带着一帮人,而且不惜运出成本,把设备从外地调过来的,如果只是搞点绿化和马路牙子,连成本都不够,这个事情傻瓜也不会做,可黄老三却步步紧逼,从刚开始的谈合作,到后来的威胁,就差使出看家本领了。
新公司老板也是混江湖的人,根本就不把黄老三放在眼里。两人协商不成,只好同时找到了第五路桥,要求对工程质量进行检测,黄老三没想到新公司老板会使出这么一招,如果做检测的话,质量肯定是合格的,这样一来,自己就没话说了,可黄老三可不是白混的,他怎么也不能让这个检测结果合格了,于是两人在第五路桥公司办公室谈判的时候,他抽了个空,吩咐手下在新公司的标段中干了点坏事。
可黄老三手下的人干事不利索,刚开始干坏事,就被新公司的人发现了,结果情况一报告给新公司老板,本来还在话语上争论不休的两位包工头,也不管自己的身份了,在路桥公司的办公室就打成了一团。
很快,双方各自纠结人马,最后演变成了集体冲突。
这两个施工队的人可不少,双方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多口人,工地上的工具又多,打起来也方便,于是这场冲突把整个工地闹翻了天。看热闹的,打电视台电话提供线索的,报警的,打120的,好不热闹。
虽然在冲突中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却有十几个工人受了伤,送进了医院。这次冲突虽然在爆发不到半小时就被当地公安机关控制住了,可这起事件却在燃翼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很多人都开始疯传,有人说说这条路在招标上动了手脚,因为投标的公司不服,所以才打了起来,也有人说被大量外来户中标,工程质量不合格,施工队伍没资质。
一时间,冲突造成了这么一种后果,本来修这条路是给老百姓带来好处的,可老百姓却对政府失去了信心。
王青山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出现这种事,他原以为照顾一下本地公司会对自己的工作有利,可没想到现在照顾了本地公司,却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且不说这次冲突对社会治安造成什么影响,单单在老百姓嘴里传出来的那些话,就已经让他坐立不安了。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如果老百姓对政府失去了信心,那么他这个县长就干的太失败了。这是他上任以来的第一件大事,而这第一炮不但没有打响,反而落在自己的脚下炸了。
王青山很是郁闷,可郁闷并不能解决问题,仔细想了想,他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并非偶然,底下上报的情况他分析了很久,这个事情的经过看上去合乎常理,但仔细想想,他觉得这里面应该另有蹊跷。
事情发生以后,由于影响太大,又加上这条路在县里太被重视,所以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说政府重视,王青山肯定重视,自始至终,这条路都是他跑的,现在出了这种事,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地。他在政府里安排了一次会议,凡是跟这条路有关系的部门一把手,全部参加了会议,王青山要求要彻查这次事情的起因,严惩肇事者,而且一定要做好伤者家属的安抚工作,但在处理这件事的同事,省道的施工进度还要保证。
而在县委里,吴忠诚立即召集各大常委开了一次专题常委会。
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引发了群众对政府的不满,县委召开常委会的目的不单单是把事情解决好,处理好,杜绝此类事故再次发生,还有维护政府形象的成分在里面。
这次常委会跟以往不同,这是专题会,吴忠诚要求各常委必须参加,不得请假,所以常委会上,人比较全,吴忠诚并没有多啰嗦,时间一到,他便做了一个又长又臭的开场白。
“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的会议只有一个议程,那就是研究一下这次因为修路爆发的集体冲突问题。啊,这件事性质非常恶劣,对县里造成的影响非常大,老百姓的反响非常不好!……而且,我个人也听到了很多议论,说我们在道路的招标问题上存在滥用职权,徇私枉法,这些话我听了很是痛心,我们修路是为了老百姓,是为了让燃翼能发展的快一些,可是现在呢?竟然出现了这种事,省里刚刚开了会,要严打,在这节骨眼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不得不说,我们有些工作做的实在是不到位,而且非常不到位!”说到这里,吴忠诚用手指叩了叩会议室的桌子,非常生气的样子,但随后,他沉默了一下,缓和了一下口气,继续说:“这件事我们不但要彻查,要追究肇事者的责任,我们还要刨根问底,找出这件事情的根源,然后谁的责任谁来承担,在座的各位我想都知道了事情的起因,那么我们就先讨论一下如何处理这件事。”
说完,吴忠诚看了一圈,把目光定格在一个空档处。
王青山算是听明白了,吴忠诚今天名义上是开常委会,其实就是拿自己开刀的。怎么说这也算是政府层面的事情,吴忠诚现在要找责任人,那么自己这个县长就是第一责任人啊,这个责任就算是有人替自己顶着,那么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的,况且也没人替自己顶啊。
王青山不能不说话,自己是二把手,而且这件事有是在修路的事情上发生的,如果等着其他常委们发言,那么自己就掌握不了主动权了。所以,他等吴忠诚把话说完,然后很镇定的看了看在座的各位,说道:“我先说两句,这件事情的发生的确不应该。这也折射出了这次的工程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我身为县长,感到惭愧……昨天县政府召集各部门开了一次会,专门研究了如何解决这件事,而且会上也强调了,是谁的责任谁就承担,不管是追究肇事者,还是有哪个部门失职渎职,这个责任肯定是要追究的,请各位常委们放心,县政府会给县委和全县干部群众一个交代。”
王青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放低姿态也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名声得到巩固。如果政府拿不出一个解决方案,那么不但常委们有意见,恐怕老百姓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今天吴忠诚开场就如此光明正大的把矛头指向自己,王青山心里也是有思想准备的。
他刚才看了一圈,常委们都跃跃欲试的想说两句。看来,今天的会凶多吉少,但不管怎么样,自己的原则问题不能变,那就是自己还是县长,而不是哪个科局的一把手。
按理说接下来应该是陈从水说几句,他作为县委常委,分管道路交通的副县长,他最有发言权。说白了,这是他的事,谁都不能跟他抢,可陈从水却没有说话,而是拿着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吴忠诚和王青山的目光几乎是一起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可他却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在本子上写个没完。
梅胜言见没人说话了,他掰了掰面前的话筒,跟吴忠诚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其实这件事不能说是必然,但也不是偶然。你们看看,现在这些工程,哪个不是层层分包,哪个不是一倒再倒?倒到最后,就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施工队手里,这些人也就是些地痞流氓,别说是资质,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工程!什么叫质量!到最后把钱踹到腰包里就一了百了,这虽然是通病,但也不是不能避免,这是没死人,要是死了人,恐怕就没法收场了。”
吴忠诚的脸上露出了难掩的高兴,他心想,好,梅部长果然不负众望,关键时刻还是你能顶的起来,你王青山不是牛么?不是把我吴忠诚的关系踢出来了么?好,我就要看看,接下来你怎么收场。
王青山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已经料到了梅胜言会有这么一个意思,虽然他答非所问,没有说如何处理这件事,但说出的话却针针见血,他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在维护吴忠诚,上次常委会自己和吴忠诚讨论政府和县委的职责问题,他梅胜言没说话,看来几天他是要把话补上啊。补得好,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玩什么把戏,难道把我这个县长撤了不成?